疗愈童年的创伤
一、领养回自己──被遗弃创伤的自我疗愈
「弃婴」是人类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生而弃之是典型,若再计入生而不养,不管是「冷漠以对」、「视而不见」或者「消极对待」等,社会上被父母「弃养」的孩子实在不少!甚至广义而言,每个人的心灵多少都有着被遗弃的创伤,那个心灵孤儿,终究得靠自己努力领养回来。
希腊神话里,有个著名的弃儿原型──赫菲斯托斯(Hephaestus),他善打铁创作,被尊为火神,其一生遭遇,可作为弃儿启示录。
众神之王宙斯的王后希拉(Hera)善妒,因丈夫外遇,愤而自行生出赫菲斯托斯。这孩子不仅长相丑陋,且跛脚天残,为普遍英俊与美丽的奥林帕斯山众神的例外,象征其先天的不足。然而他的艺术才能和体力却傲视众神,又象征他的出类拔萃,具备突破先天限制的潜质。
《荷马史诗》(Homeric Hymn)中〈致阿波罗〉(To Apollo)一诗中,希拉曾亲述生出赫菲斯托斯的哀怨,一样是孩子,宙斯「不需要我就生出明眸亮眼的阿西娜」,「然而我的儿子,赫菲斯托斯,我自己所生的,在生而有福的众神中却是个瘸脚的」。因为受不了这种不完美,她「亲手将之投入广大的海洋」,扔到完美不朽的奥林帕斯山以外,以摆脱有这个残缺儿子的尴尬。
希腊神话是精神分析之父佛洛伊德的灵感之泉,他曾列举出五种普遍且具潜在性伤害的人类主要焦虑,它们分别是:出生、阉割焦虑、失去所爱的客体(lossof the loved object)、失去客体的爱(lossof the object’slove)以及毁灭的焦虑。这些焦虑都包含了离开或失去生命所需,甚至生命本身的共同特征,让个体在心灵上更贴近死亡。赫菲斯托斯从出生就面临严重的生存危机,他的故事具体而微地象征了人类因根本心灵焦虑所形成的创伤。
▋被抛弃的孩子,如何重建受创心灵?
赫菲斯托斯生命初期形成的创伤,与母亲的心理状态有关。一个心灵受伤的母亲,是无法孕育健康的孩子的。希拉为了报复丈夫,生出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这个孩子可说是愤怒的化生。愤怒经过生命延续传递,象征性地以身体残缺的形象出生。而因为残缺,直接冲击了父母的心理,赫菲斯托斯被残忍地丢弃,一点都不令人讶异。这样的悲惨事件,于现实人世中并不鲜闻。孩子一旦被亲生父母遗弃,关系便非常困难修复。
赫菲斯托斯被丢出奥林帕斯山,落入爱琴海后,很幸运地因海洋女神(Nyphon)黛提斯(Thetis)和欧律诺墨(Eurynome)的照顾而活了下来。这种戏剧性的发展,埋下了他后来命运的转折。
先是,赫菲斯托斯虽然失去父母之爱,但却被两位女神庇护收养,形成新的依附关系,这让他没有失去爱人的能力。我们看得到,他确实痛恨遗弃自己的原生父母,但还是具备爱人的能力。
著名的希腊英雄阿奇里斯(Achilles)是黛提斯的儿子,他参加攻打特洛伊之役时,需要一个无敌盾牌。黛提斯找上赫菲斯托斯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这位工匠之神说:「她在我因那冷酷无情母亲因我残缺,决意隐藏我,而跌入深渊痛苦万分之际拯救我。那时,若非黛提斯和欧律诺墨紧握住了我,我的灵魂可能将遭受更大磨难。」
从他爽快地接下打造盾牌的举动,明显地可以看到他对黛提斯的感激。从心理发展历程来说,基于良好依附关系而来的信任和感念,对于被遗弃的孩子是很重要的。就算无父无母,只要和照顾者建立起健康的依附关系,早期的创伤还是有机会修复。
再者,女神为他造工坊,鼓励并发展其创造力,也是培育他信心的重要关键,代表心灵创伤并不妨碍天生的创造力。
赫菲斯托斯在抚育他的两位女神鼓励下,完美地发挥了创造力,他自述道:「欧律诺墨,海洋之女,她的潮浪弯曲成一个圆。和她们在一起,我做了九年的铁匠,做出了许多精致的东西;可弯曲的别针,圆弧钩环,杯子,项链,在洞穴的凹陷处工作,大海洋流带着它的泡沫与低语无止境地环绕我们。除了黛提斯和欧律诺墨之外,众神或是凡人没有其他人知晓我们。只有她们知道,自从救起了我之后。」赫菲斯托斯被尊为铁匠、冶金师、建筑师、以及其他工匠的始祖,生而残障一点都不损及他做为最有艺术天分的天神的资格。
赫菲斯托斯发挥创造力,为自己的未来开启道路。他和养母们生活在海边的洞穴,镇日为她们制作美丽的饰品与其他华丽的日用品。在创造活动的表面之下,他不时忆起不堪的过往,对父母亲充满愤怒。终于,他爆发了。他制作了一个刻有母亲名号的精巧宝座送到奥林帕斯山。希拉见此,骄傲地登座。方才坐定,宝座突然离地将她困于半空中。众神大笑后,随即开始烦恼该如何解决问题?
宝座机关的死局象征母子都被困在强烈的厌恶情绪里,儿子既已长大成人,无法重回幼年去修复关系,该怎么办呢?这时,透过伴侣关系重建受创心灵是常见且具体可行的重要方式之一。
▋练习信任、连结与欣赏,好好爱心中那个孤儿
通常,幼年缺乏父母之爱者,经常会渴望经由自己的亲密关系加以弥补,然而,这必须经过很多的挫折和练习,仔细分辨所谓爱情与关系间的差别,才有机会成功。此为许多困顿于原生家庭各种缺憾关系者应该留意当心的,否则一不小心便又重蹈前代覆辙。
赫菲斯托斯以释放母亲为条件,换得迎娶爱神艾芙罗蒂特(Aphrodite),不过缺乏爱情基础的交换婚姻,却得来妻子出轨的后果。他再以精制的网罗将裸身欢爱中的妻子与奸夫俘虏,公开示众,加以羞辱。透过惩罚母亲与妻子的高超手艺,赫菲斯托斯赢得了众神的敬畏,也获得在奥林帕斯山上的地位。
赫菲斯托斯在爱情上的初步尝试是个想象,他起初以为娶到爱神是爱情的最高成就与肯定,是对自己原始依附关系不完美的救赎,可以弥补过往原生家庭欠缺不足的一切痛苦和挫折,但终究梦想成空,甚且苦上加苦。然而这不就是人们普遍对于爱情的幻想与投射吗?多少人漫无目标地在情爱欲海里轮回浮沉寻找彼岸,却有多少能够顺利上岸呢?
爱情有机会成为发展早期缺憾的救赎,然而得经过社会化和现实化的试炼和修正,才有可能达成。
赫菲斯托斯和爱神分手后,遇到了优美女神克莉丝(Charis)。克莉丝对于美的鉴赏目光独具,她喜欢赫菲斯托斯工作时的专注神情和姿态,纵然其貌不扬,但是创造力却让他光芒四射、魅力十足。看荷马在诗中描写着黛提斯到访求助的场面:「她伺候黛提斯舒适地『坐息在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造型美观,银钉嵌镶,其下……还放着一只踏凳。』,克莉丝召唤丈夫:『赫菲斯托斯,来呀;黛提斯来了,她有事相求。』」几句话,就让我们感受到多么平实温暖的夫妻相处场面。这两位的结合,在现实上和心灵中,达到了完美的契合,也因为有了美满的家庭,创造力得以完美发挥,打造出伴随阿奇里斯出征的无敌世界之盾,残缺的赫菲斯托斯光荣地完成整合不完美人生的任务。
生在这不完美的世界上,我们多少有部分赫菲斯托斯的遭遇。他的故事启发我们的是:千万不能失去与人连结之能力、培养与发现自我的创造力,可以为人打造美好,就代表有能力打造自己的人生。再者,对于已经失去的,就哀悼吧,告别过往,方可迎接将来。最后,在亲密关系中练习信任、连结与欣赏,而非交换,这是帮助自己领回内在心灵孤儿重要秘诀。
领养回自己是条漫漫长路,需要勇气,甚至得有走上一辈子的耐心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