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知识库

武志红

首先我想问，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最累呢？被逼迫从事高强度劳动的人，例如奴隶，肯定是最累的人群之一；而不顾自己身体承受力拼命工作的工作狂，也累，甚至会累到过劳死。这都比较容易理解，但还有一种人非常累，就是什么都不做的人。这也是咨询带给我的一个观察。
我的一些来访者，他们做最简单的工作，或者干脆不工作，也避开了社交，最严重的人甚至一个朋友都没有，但他们却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累的人群。他们总是说，很疲惫，很累。他们中不少人会有严重的黑眼圈，还很瘦，看起来真的是累得不行的样子。
为什么做事最少，交际也最少的人，却这么累呢？
我认为简单的解释是他们的能量都被内耗了，内耗也是一种损耗，严重的损耗自然会让一个人觉得累。现在有一个流行的解释，可以说人的身体和心灵是一个反脆弱系统。你越是不使用它们，它们就越脆弱，但如果你挑战它们，给它们压力，锤打它们，它们反而会变得越来越强大。
这也可以使用精神分析理论的攻击性来解释。原始的生命力都天然带着攻击性，需要展现在关系中，被关系所驯服。如果这条路被关上了，那么带着攻击性的生命力就会反过来攻击自己，这种自我攻击，也就是所谓的内耗，自然会导致一个人很累。
简单来说就是，自体需要把攻击性指向客体，不然就会转过来指向自体。依照这个简单的理论解释，可以说想在封闭中驯服自己的生命力，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来跟你分享一个故事。一位女士，她完全没工作，交际也几乎仅限于和父母的关系，以及和我的关系。她觉得人际交往太麻烦了，所以她一直希望的人生图景是给她一部电脑和基本的生活保障，她可以这样过一辈子。
我在之前的内容中说到过一则寓言，一位富豪死后遇见天使，天使问他要什么，他选择了在一个最奢华的房间里，可以吃最好的食物，看世界上最瑰丽的风景。然而这样待了一千年后，他才发现，这是地狱。
这位女士的憧憬，看上去和这位富豪大相径庭，但本质上是一样的，就是活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她绝对是我来访者中最累的人。当然她的累有一个现实原因，她每天简直是用生命在看电脑，没法停下来，常常严重的熬夜，最后头晕眼花，全身很不舒服。
但是前不久，因为生病，她必须躺在床上，没法看电脑。在床上躺了十几个小时后，她终于感觉自己得到了难得的休息。对此，她有了一个领悟，她说：“那十几个小时中，我的头脑就像是个游泳池，我不再控制我的想法，它们在游泳池内自由流动着……”
我们并不难理解她的累，平时她虽然没干活没交际，但她在使劲控制着自己头脑里的想法，这也很熬人。当不再控制想法，让想法在头脑这个容器内自由流动时，她终于可以得到休息了。她的身体也随之放松下来。
在放松状态下，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人在靠近她，鼻子的气息都触到了她脸上的皮肤，她一下子被吓醒了。吓醒后，她明显感觉自己又开始去控制头脑里的那些想法。这样一来，她的头脑不再是流动的游泳池，而变成了一团乱麻，甚至可以说是混凝土。
噩梦中，她觉得一个人在靠近她，然后她被吓醒了，但她分明感觉到，那个靠近她的人并无恶意，是真的想靠近她，但她为什么会吓醒呢？
因为，我个人觉得这个人实际上是她的投射。看起来，梦中是一个人在靠近她，其实是她想靠近别人。但她不能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想靠近别人的渴望，而当这份渴望涌出来时，她会觉得这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常常就是我们最渴望、最重要的事。意识上，她给自己人生提供的解决方案是，一部电脑和必要的生活所需，然后她就这样宅着过一辈子。但潜意识是相反的，她的潜意识无比渴望和别人建立关系，靠近别人，而她把这个生命最基本的需要，视为最恐怖的事情了。
自体都在寻找客体，“我”永远都在寻找“你”。这是生命最根本的一个动力，所以，人际关系就是连接的需求，是人最基本的需求。
但是，在她这里，在那些严重的宅男宅女那里，他们甚至都把这个最基本的生命需求，压抑到潜意识中了。为什么会这样？我觉得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在生命最初，天然地渴望和客体建立关系时，一再严重地受挫，她的世界中没有人给予她基本的回应。
最基本的生命需求，一旦得不到基本满足，带来的负面体验，也是最恐怖的。例如饥饿，长期的饥饿，会让一个人的人性发生巨大变化，因为饥饿太可怕了。同样的，一个人想建立关系的基本渴望如果一再严重受挫，它就会变成绝望、无助、怨恨和毁灭等一系列可怕的感觉。
所以我们也可以说，严重的宅，除了为了锁住内在的敌意外，也是为了锁住自己内在想与人建立关系而不得后产生的一系列可怕感觉。对这位女士而言，可以说，她之所以要去使劲控制她的想法，其实是为了让她的想法，去参与制造她的铜墙铁壁，她的想法肩负着特殊使命，也就是切断与别人的联系，以及屏蔽掉她对关系的渴望。
在人际交往中，你会看到这一点，那些滔滔不绝讲话停不下来的人，你会与他们有疏离感，你感觉他们的语言像是制造了一堵墙。
这位来访者的故事，看着极端了一些，也许你会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如果只是轻量级的宅与封闭，难道和她的逻辑是一样的吗？
我常常讲一些看起来有些极端的故事，是因为我觉得这些故事能将这类故事中的共同逻辑展现得淋漓尽致，但其实这些逻辑也存在于那些看起来不那么严重，但也有类似问题的人之中。
去年12月，我在湖畔大学讲课时，晚上和大家有一个分享会。你可能知道，湖畔大学的学员们都是精英企业家，我想请他们讲讲他们的企业逻辑，再说一下他们生命中记忆最深刻的细节，而我会帮他们看到，他们的企业逻辑和他们的人生逻辑是同一套逻辑。
例如，一位女企业家，她在原生家庭中是排行中间，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这样的孩子最容易被忽视，她也是。但她不服，她几岁的时候就对父母说过，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才是那个最孝顺的孩子，也是最值得你们爱的孩子。
她成功地实现了这一点。但相应的，在她的企业发展轨迹中，会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她两次突然间转行，都是从一个非常成功的位置，跳到一个全新的行业中。问她为什么这样做时她说：“我不能接受在一个行业中是第二，我必须做第一，当我发现第一的位置可能保不住时，我就会寻找能重新让我做第一的行业。”
可以看到，她的企业逻辑和她的人生逻辑是一回事。在其他几位企业家的身上，也可以验证这一点。
但谈着谈着，我关注的重点变了，我发现这些精英企业家们，虽然他们的人性在我看来是发展得最好的一个群体，可他们竟然无一例外都有一个共同的感觉——“我是一个人长大的”。
这句话，我在很多来访者身上都听到过，没想到在湖畔大学的这个分享会上，我再次听到这种感觉，而且是无一例外。由此，我们可以做一个推论，宅的现象很严重会是因为这种感觉很普遍吗？很多人是一个人长大的，和这个世界的连接太不够，结果后来一直陷入封闭中。
当然，这绝不可能只是东方社会的问题。自体心理学的创始人科胡特说：孤独是一个世界性问题，因为构建关系在生命初期严重受挫，结果无数人把生命力憋在了自体内。
我们需要知道，连接的渴望，是人类最根本的渴求，要压制它，那将消耗大量的能量，所以喜欢宅着的人所感受到的累由此而来。相反，去爱和有意义的忙，可以是一种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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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事最少，交际也最少的人会非常累。因为关系是连接的渴望，是人类最根本的渴求，要压制它，就会消耗大量的能量。
宅的问题很严重的人，是把连接这个最基本的生命需求压抑到了潜意识中，为了锁住内在的敌意，也为了锁住自己想与人建立关系而不得后产生的一系列可怕的感觉。
很多人是一个人长大的，和这个世界的连接不够，结果陷入封闭中，构成了宅的现象。孤独是一个世界性问题，因构建关系在生命初期严重受挫，无数人把生命力憋在了自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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