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微生物和抗生素將如何影響我們的健康
编辑:ddayh.cn
赛先生:您的研究表明幽门螺杆菌会导致胃溃疡和胃癌,但似乎有时候它们又能保护我们,幽门螺杆菌是坏细菌吗?
马丁·布莱泽:很多关于幽门螺杆菌的临床和流行病学研究,包括我们自己的研究,都揭示了携带幽门螺杆菌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尤其是胃癌以及消化系统溃疡性疾病。当然,这些后果并不是绝对的,只有一小部分幽门螺杆菌的携带者会最终患上这些疾病,因此,我们认为它是一种危险因素,携带幽门螺杆菌会增加罹患相关疾病的风险。这就像吸烟与肺癌的关系一样——大部分吸烟者不会得肺癌,也有一部分肺癌患者从不吸烟,但我们都知道吸烟的确是肺癌的重要危险因素。幽门螺杆菌和这些消化系统疾病的关系也一样。
然而,也有证据表明携带幽门螺杆菌反而可以降低某些疾病的患病风险——比如在全球很多地区发病率急速上升的食管疾病,包括胃食管反流病、食管腺癌等。另外,幽门螺杆菌还可以降低一些儿童过敏性疾病的患病风险,比如哮喘、枯草热以及特应性皮炎等。因此,幽门螺杆菌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它非常复杂,既是好细菌,也是坏细菌。我们需要对它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搞清楚哪些携带者会获益,而哪些携带者体内的幽门螺杆菌应当被清除。
赛先生:在《消失的微生物》一书中提到,我们的身体90%都是细菌,他们都在哪呢?
马丁·布莱泽:现在我们估计这个比例大概是50%左右,但是不管精确的比例是多少,我们人体确实携带了大量的微生物,尤其是细菌。肠道里是最多的,特别是大肠。我们每个人大概携带了1-2千克的细菌,但是它们体积非常微小,因此数量上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数以兆计(1兆等于1百万的1百万倍)。另外在我们的口腔、鼻腔、耳道、皮肤上,甚至在有强酸性的胃里,都有微生物存在。在女性体内,还有相当多的微生物分布在阴道里。微生物可以说是无时无处不在,不管我们是醒着还是睡着的状态,微生物都在进行着大量的活动,对我们产生影响。
赛先生:我们可以理解为细菌统治着人类吗?他们都对我们做了什么?
马丁·布莱泽:细菌为我们做了很多工作。它们帮我们消化食物,产生一些营养物质比如某些维生素。还能保护我们免受有害微生物的侵袭,健全我们的免疫系统。可以说,我们人体每一项功能的正常调控几乎都有微生物的功劳。但是人类和微生物的关系并不是统治或者被统治的关系,而是相互合作的关系。这和中国人民熟悉的阴阳平衡关系很类似。这种平衡也是人类生存的基础之一。
赛先生:抗生素究竟从哪里来的?
马丁·布莱泽:抗生素是一些天然的物质。早在人类诞生之前,微生物就开始为了生存相互竞争。某些微生物通过分泌抗生素来抑制其他微生物的生长甚至杀死它们(当然,抗生素还有其他作用)。大部分第一代抗生素都是在土壤中发现的,因为土壤中微生物的种群非常丰富,因此竞争也非常多。科学家们纯化、加工后的化合物,就是我们今天使用的大部分抗生素。
赛先生:医生知道滥用抗生素的危害,但是为什么还多开了那么多不需要的抗生素呢?不同国家或者不同生存环境下,对抗生素的使用是不是需要制定不同的标准?
马丁·布莱泽:抗生素开始大规模应用到现在已经有70年的时间了。最初,抗生素看上去无比神奇,效果显著而且相当安全,不管是医生还是患者,都认为抗生素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渐渐地,世界开始认识到滥用这种强效药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也是到大约15年前才开始明白这个问题。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尝试告诉我的同事和公众,抗生素真正的用途是什么,以及使用它们的代价是什么。在不同国家,甚至在不同患者身上,抗生素的使用策略都应当是不同的。医生应当仔细地评估每个患者的情况,以决定他们是否需要使用抗生素。
赛先生:我们如何避免滥用抗生素,又不耽误疾病的治疗呢?
马丁·布莱泽:这就是我们医生以及其他相关医务工作者存在的意义。他们的工作(之一),就是评估在哪些情况下需要使用抗生素。非医务工作者没有接受过相关的专业培训,难以作出正确的判断,往往导致过度治疗。过去人们认为就算使用抗生素过度治疗也没有什么坏处,但是现在越来越多的资料显示这样做是有影响的,比如引发某些疾病的患病风险。
赛先生:我们如何合理使用消毒液呢?
马丁·布莱泽:问题的关键在于到底在哪些情况下使用消毒液比使用普通的水和肥皂效果更好。比如在医院里感染病菌的风险较高,当我们想要减少耐药菌的传播,使用消毒液就是个很好的选择。再比如说在流感流行的时期也是需要用消毒液的。但是大多数时候,我们的清洁工作使用肥皂和水就足够了。过度清洁虽然能除去致病原,但同时也可能除去了“好细菌”。
赛先生:益生菌真的有用吗?您认为婴幼儿和成年人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服用益生菌?
马丁·布莱泽:在很多国家,药房、食品店以及超市里都可以买到益生菌,而且有很多很多不同的种类。我只能说益生菌通常是安全的,但并不是绝对安全。而且没有证据证明益生菌在所有状况下都能正常发挥作用。很多人把益生菌当作心理安慰,其实安慰剂也有同样效果。我认为在将来我们会科学地验证已知的益生菌在特定情况下的益处。但目前我们还没研究到这一步。就好像传统中医学也可能也管用,但还需要验证。
赛先生:如果剖宫产对孩子会产生某些危害,我们又如何补救呢?如果自然产过程中产妇接受了静脉注射的抗生素,会不会影响“菌脉”在母子之间的传递?
马丁·布莱泽:已经有不少流行病学研究提示,和自然分娩的孩子相比,剖宫产出生的孩子患上多种疾病的风险更高,包括肥胖、Ⅰ型糖尿病以及腹腔疾病等等,并且研究发现的疾病种类越来越多。我们已经发现剖宫产出生的婴儿早期菌群是不正常的,这也许可以解释刚才提到的患病风险增加。孕期使用抗生素同样也可以增加后代罹患某些疾病的风险,比如过敏和肥胖。有时候抗生素确实是很有必要的,但有些时候并不是,此时就需要由医生来判断。
赛先生:如果我们自己不吃抗生素,是不是就不会产生耐药细菌了呢?
马丁·布莱泽:我们使用的抗生素越多,细菌的耐药性越强,不管是在人体还是在动物身上使用。抗生素是非常棒的药物,我们要做的就是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使用。滥用抗生素会伤害我们的正常菌群,同时增加细菌耐药性,这二者都不可忽视。
赛先生:如果抗生素不起作用了,我们将会被细菌消灭吗?
马丁·布莱泽:现在已有一些细菌感染患者无法被抗生素治愈,因为这些患者感染的细菌对我们已有的所有抗生素都有耐药性。目前,这些病例只是罕见的孤例,但是我们对这种趋势必须有所警觉。我们必须及时采取行动,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合理使用抗生素——即在有必要的时候才进行使用。
赛先生:在您30多年的研究中,有哪些关于印象深刻的故事吗?
马丁·布莱泽:我已经当了43年的医生了,经历可以说是非常的多。能够成为医生非常荣幸,这个职业让我可以帮助别人,不管他们是谁。给别人提供帮助的时候,你必须专业知识过硬,对病人心怀善意。我在新书《消失的微生物》里分享了一些经历。也许在我下一本书中,我会更多地分享在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特殊人群和问题,分享当中的喜怒哀乐。
赛先生:在8月22日,您在Nature Mirocbiology 中发表了一篇新的论文,能谈谈这篇文章吗?
马丁·布莱泽:自二战以来,Ⅰ型糖尿病的发病率就在逐渐上升,在发达国家中每20-25年几乎就要翻一番。尽管遗传因素影响很大,但环境因素对此也有非常大的影响。我们的理论是在生命的早期接触抗生素可能加剧了Ⅰ型糖尿病的发病,这种影响可能是通过其对菌群微生态的作用而实现的,其改变了免疫系统的发育过程,出现了对胰腺的自身免疫攻击。
我们在传统的Ⅰ型糖尿病动物模型——非肥胖型糖尿病小鼠(NOD)中验证了我们的假说,对它们进行了生命早期的抗生素暴露处理。我们的工作清楚地揭示了这些实验加速了这些小鼠Ⅰ型糖尿病的发生并增加了发病率。同时我们发现了这些小鼠的菌群改变,它们下游的代谢通路、肠道中基因的表达以及免疫效应均发生了改变。我们正在积极研究这一课题,进一步验证以及拓展我们的发现。
这些结果和我们的流行病学研究结果相一致。这些针对儿童的流行病学研究发现,生命早期菌群的改变和Ⅰ型糖尿病的风险是相关的。如果说这些研究工作是针对儿童人群进行的,那么这项工作的意义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a. 抗生素使用带来的又一负面影响被揭示,提示我们给儿童使用抗生素应当更加慎重;
b. 可能预防儿童Ⅰ型糖尿病的新方法:适当恢复体内“消失的菌群”;
c. 更好地调控免疫和代谢途径,从而寻找其他预防方法。
我在《消失的微生物》中探讨过这些实验工作,而这些实验工作也已经被整理为科学论文并发表,供科学与医学工作人员阅读。
赛先生:您接下来的研究方向会在哪个方面呢?
马丁·布莱泽:我们将继续研究生命早期使用抗生素带来的影响。我们的研究模型主要还是小鼠,现在我们正在研究抗生素如何影响免疫系统的发育和对抗严重的后期感染的能力,还有哮喘和炎症性肠病的相关问题。
赛先生:您想把这本书推荐给哪些人来阅读呢?
马丁·布莱泽:我特别推荐关心孩子健康的父母和祖父母们阅读这本书,同时也推荐有意结婚,而且想要生下健康孩子的青少年阅读。当然,我也推荐医生、护士及其他医务工作者来阅读这本书,我们需要了解抗生素也有非常值得注意的副作用,尤其是对正在发育中的儿童。
赛先生:您有什么特别想对中国的读者说的话吗?
马丁·布莱泽:中国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改变。有一部分改变来自对西方的借鉴。就像汽车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发展,但同时也带来了空气污染一样,现代医学也同样是把双刃剑。在很多方面,中国比西方要好很多,比如肥胖率和哮喘的发病率都比西方要低,但正在快速上升,这点千万不要向我们看齐,应避免重蹈我们曾犯过的错误。和美国相比,中国更晚开始现代化进程,但是这个进程却非常快。我十分担心目前抗生素在中国的大规模应用,包括在农业生产和在人群中的使用。目前在很多大城市,比如上海的水体中就能检测到抗生素的存在。目前我们不知道这种现象到底会带来何种后果,但估计不会是好的后果。而在一些城市,通过剖宫产出生的孩子比自然分娩要多得多,这是个相当错误的做法。我们应当好好从医学角度思考这种做法会带来何种远期影响。中国要想免受疾病的困扰,取得更加平衡的发展,需要我们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