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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大家下午好,非常感谢组委会给我这个机会跟大家讲课。中医学是一门很实用的学科,当我们在用的时候发现,它不单是知识和技术的实用,还是智慧的学科。知识的获得,通过记忆就足够了,但是智慧却还需要思考。
今天下午我跟大家谈一谈我在学习和临床中的一些思考,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大家可以提出来。下面就理中丸和大家聊一聊我对它的认识、思考和使用。
? ? 第一个问题,理中丸是太阴病的处方吗?有些人可能会讲,这是问题吗?理中丸就是太阴病的处方。从古到今,我们就是这样认为的。什么是太阴病呢?上面有吐,不吃饭,中间有肚子满,下面有下利,再加上口不渴,病机是寒,治疗用理中丸应该是没有疑问的,毕竟我们在学的过程中就是这样认识的。
? ? 清代的《医宗金鉴》里面也提到“四逆辈”包括理中丸,我们现在学习《伤寒论》理中丸也是治疗太阴病的。但是我们如果仔细从条文里面思考就会发现问题。另一个问题,条文说“当温之”而不说当补之,而理中丸是既温又补的,不是单温的。还有一个问题,理中丸在太阴病篇里不出现,而仅仅在霍乱病里出现。我和大家交流的目的不是为了推翻理中丸是太阴病的主方的观点,我只是说我们可以进一步思考,思考后可以对这个处方有一个更清楚的认识。
? ? 我们看一个医案。赵守真《治验回忆录》记载:男,50岁。性嗜酒,近月患腹痛,得呕则少安,发无定时,唯饮冷感寒即发。昨日又剧痛,遍及全腹,鸣声上下相逐,喜呕,欲饮热汤。先以为胃中寒,服理中汤不效。
? ? 我们现在思考一个问题,面对这个病,我们在开方的时候,会想到用什么方?大家看这个像不像理中汤证?我们会不会首先用理中汤?它真的像,如果不像的话前面的医生不会给他用理中汤,但它真的不是理中汤证,因为用理中汤是无效的。
? ? 然后接下来肴:再诊,脉微细,舌白润无苔,噫气或吐痰则痛缓,按其胃无异状,腹则臌胀如鼓,病在腹而不在胃,审系寒湿结聚之证。
? ? 进一步说是寒湿结聚之证,这意味着这是实证而不是虚实夹杂,也不是虚证。实证患者用理中汤是无效的。说“前服理中汤不效者,由于参术之补,有碍寒湿之行”。
? ? 后来用了厚朴温中汤——厚朴、橘皮、甘草、草豆蔻、茯苓、木香、干姜,重在祛寒湿。那么这方子和理中汤最大的差别在哪里?理中汤有参,而这方子没有。
? ? 讲这个医案主要是和大家讨论什么呢?太阴病的病机关键在于寒邪,而不是虚寒。尽管我们经常说太阴虚寒,但是太阴病里面毕竟不是虚寒,而是以寒为主。治疗太阴病,关键是祛寒邪。祛寒邪的同时我们关键要考虑,有没有虚,有没有湿,我们需不需要扶正,需不需要补虚。
? ? 理中汤是治疗虚和寒的,如果太阴病是单纯的寒证,没有虚,理中汤是不适合的。所以说,理中汤可以作为太阴病的处方,但是不适合太阴病所有的病证,也就是说不可以混淆虚寒的太阴病和实寒的太阴病。
? ? 我们看看理中丸的条文,我把第386条和第387条合起来看是这样的:“霍乱,头痛发热,身疼痛,热多欲饮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吐利止而身痛不休者,当消息和解其外,宜桂枝汤小和之。”前面说了霍乱之病,表现了这些症状,应该用理中丸或者五苓散,等吐利止了以后再用桂枝汤。
? ? 这涉及什么?在《伤寒论》很多条文里我们谈到先表后里,但个别条文说先里后表。这两个条文,先用五苓散或者理中汤后用桂枝汤。为啥先用理中汤、五苓散后用桂枝汤。我们注意到这个先止腹泻。霍乱是以上吐下泻为主,霍乱为急,急则治其标,所以先用五苓散、理中汤。
? ? 在《伤寒九十论》里面有这么一个病案:曹生初病伤寒,六七日,腹满而吐,食不下,身温,手足热,自利,腹中痛,呕,恶心。
? ? 伤寒六七日了,太阴病的表现都出来了,加上身温,如果大家面对这个患者,会用什么方?或者会首先辨为什么证呢?
? ? 在《伤寒九十论》里面,许叔微说:“医者谓之阳多,尚疑其手足热,恐热蓄于胃中而吐呕,或见吐利而为霍乱。请予诊。其脉细而沉。”当然,如果找们摸到脉细而沉,我们也会辨为太阴病。他又说:“太阴之为病,腹满而吐,食不下,自利益甚,时腹自痛。予止以理中丸。用仲景云‘如鸡子黄大’,昼夜投五六枚,继以五积散,数日愈。”理中丸我们都会用,或者我们会用理中丸合桂枝汤,而许叔微说先用理中丸,后用五积散。这里又涉及一个问题,我们在临床上如何鉴别理中丸和五积散证?
? ? 当我们面对太阴病,实寒或者虚寒二者是有差别的,我们什么时候该用理中丸?什么时候该用五积散?我们都知道五积散是治疗寒实证的,理中丸是治疗虚寒证的。理中丸多了个虚,五积散只有寒,按道理来说,我们应该先祛邪后扶正对吧?按常规治法来说,先用五积散,后用理中丸,我们很少先补益后祛邪。
? ? 那么这个病案里面,为啥要先用理中丸,接下来再用五积散?实际上我们仔细读这个医案,原本是一个寒实证,原本是个五积散证。那为什么要先用理中丸?用来止吐止利。就是说把吐利止了以后接来下再治疗,这与第386、387条文说的是一回事。先治急后治标。从这两个条文到许叔微的病案,我们能看出啥来?在《伤寒论》里面,理中丸的主要作用是啥?张仲景主要用来治吐泻。
? ? 如果我们思考到这就能明白,为啥理中丸不在太阴病篇里面而在霍乱病篇里。而我们把理中丸当作太阴病的主方,是后人挪进去的,它就是四逆辈里面的一个方子,这没错。但是我们不可以反客为主,不可以把理中丸取代太阴病篇里面的四逆辈。也就是在太阴病,我们该用四逆汤不可以用理中汤代替,该用理中汤也不可以用四逆汤代替。
? ? 我们看看理中丸的组成,这个大家很熟悉,有干姜、炙甘草、白术、人参,四味药等量。最早成无己说理中汤里,人参为君,白术为臣,甘草为佐,干姜为使,但很多医家不同意。李东垣说理中丸以于姜为主。
? ? 为啥要讨论理中丸以人参还是干姜为君?如果以人参为君,那么这个方的治疗以虚为主,伴有寒。如果以于姜为君,这个方的治疗是以寒为主,伴有虚。我们在临床上能感知到,同一个患者不同医生辨的都是虚寒,但是用药的时候,补虚和驱寒的比例是不一定相同的,看起来虽然都是祛寒的药物、补益的药物,但是剂量比不同,这个疗效是有差距的。
? ? 我们回归到《伤寒论》,太阴病是“脏有寒故也,当温之”,理中丸作为太阴病篇的主方的时候,一定足以干姜为君。如果把理中丸放到霍乱病篇里面,此时上吐下泻,阳气伤得很明显,则以人参为主。
? ? 原方里面,四味药等量。从味的角度来说,干姜的味是最浓的,人参、白术、甘草,三味药加起来,还比不过干姜的辛。从辛热的角度来说,等量的干姜、人参、白术、甘草,起最大作用的是干姜。从这样的角度来说,原方里面应该是干姜为君。当然我刚才说了,在临床上,有时候是以干姜为君,有时候是以人参为君。但是以干姜为君时,干姜的用量不一定要大,而以人参为君,人参的用量一定要比干姜大。
? ? 我们再看一个病案:一个59岁的男性患者,胃癌术后42天。纳呆,心下痞满,大便少,面色胱白,舌质淡、舌苔白,脉细滑。大家碰到这患者会用什么方?会不会用理中汤?像不像理中汤证?明显中焦虚寒吧。
? ? 处方:白术15g,党参9g,干姜6g,鸡内金15g,炙甘草3g。理中汤加鸡内金。但是用这个方的时候我把白术量加大,又加了大量的鸡内金,也就是在这张方里面用了理中丸但是以白术为君。刚才我说了,以虚明显以人参为君,寒明显以干姜为君。这个病案在中焦虚寒的基础上,脾不用,胃不纳,以白术为君加上开胃消食的药。
? ? 实际上这则病案表面上看起来是理中丸加减,但是把白术为君了。实际上,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李东垣枳术丸加减。
? ? 再看一个案例:54岁的男性患者,间歇性腹泻10年,饮食不慎、情绪波动、遇冷受风皆有腹泻,不敢出差。治了好长时间没效果,吃饭可以,不爱喝水,睡觉也行,手脚不凉也不热,没有看到明显的四逆症状。舌质淡、苔白,脉虚弦。
? ? 如果面对这个病案我们会辨为什么病?会用什么方?这个病证不是很难,也应该属于咱们内科常见病,并且应该是很有疗效才对。但遗憾的是这个患者这么多年好不了,找了好多医生都不行。这个像不像理中丸证?能不能用理中汤?
? ? 我们来看这个病案,在中焦虚寒的基础上兼了点肾虚。但是肾虚是次要的,主体还是中焦虚寒。我用理中汤合痛泻要方加减,其实不合痛泻要方,一直用理中汤也是有效果的,因为主体是中焦虚寒。我开始用红参9g,苍术12g,干姜9g,白芍12g,防风3g,茯苓4g,炙甘草3g,我没用白术,用苍术,考虑到要驱邪。方子里面白芍是阴柔的,我用防风、茯苓把白术替代了。先是开了4贴,吃了还不错,然后把干姜改成炮姜9g,加补骨脂9g,继续用。
? ? 整个治疗过程中,我都是在理申汤的基础上,先是把痛泻要方合进来,慢慢把痛泻要方撤了,逐步把四神丸合进来。这样连续用80多贴,挺好,春天还去了趟美国,也没事。
? ? 这就需要大家思考,同样的太阴病,在治疗的时候要在理中汤的基础上做一些加减,有时候白术变成苍术,有时可以同时治肝或者同时治肾。
? ? 这个病案,前面的医生也开过理中汤,但是为什么前面开的理中汤都没有效果呢?我分析了下,大约有这么些原因。
? ? 一个是方子太大,加了别的药,把方子淹没了,理中汤的药不是主药,于是效果就差了。
? ? 第二个是量太大了,理中焦的药如果量太大,有时候有排空的作用,就是说我们理中汤可以止吐泻,但是我们把药量提到某一个点位上的时候,理中汤是可以治便秘的。患者问:“医生,我便秘了咋办?”有一部分医生会这样告诉患者:“你这个是中焦虚寒,回去吃附子理中丸。”患者裁回去一次吃4颗,后来吃8颗,再吃16颗,加到一定量的时候,真的拉了,大便不堵了。看起来好像是治疗中焦虚寒的,但是用量大就对中焦脾胃有一个通畅作用。不管脾强也好,不管是让胃气实也好,总之理中汤用量大了是有排泄作用的。所以,理中汤用量大了,有时候会越治越泻。从这个角度思考,我们作为临床医生有时候见效不一定意味着我们开对药,不见效也不一定意味着我们开错药。
? ? 第三个原因,前面的医生用理中汤不用人参,而用了30g太子参。但不管你用多少太子参就是代替不了人参。就算只用了3g人参,30g太子参也不能代替。我们有时用理中汤的时候是可以用太子参或者党参代替人参的,但哪种情况下是可以代替,哪种情况下是不可以代替的,这个是需要思考的。人参和党参的巨大区别在于人参可以补元气而党参不可以。从药物的刚柔来讲,人参和太子参的区别是很明显的,人参属于刚药,太子参属于柔药。如果是中焦虚寒湿并见的时候,我们是不可以用太子参的。因为太子参是很柔的药,党参也要比人参柔。但有一部分情况,我们一定要用柔药。譬如中焦虚寒伴有阴血不足,我们不可以用人参,或轻易不能用人参,而要用党参或太子参。但是中焦虚寒不佯有阴血不足而是伴有中焦寒湿,党参和太子参都是不可以用的。有的医生就说,人参、党参、太子参的区别关键在于补气力量的大小,但是这种区别的临床意义是不大的。补气力量的大小,我们是根据剂量来调的,比如你说人参补气力量大,12g大不大?9g大不大?6g大不大?3g大不大?1g大不大?我们用药的时候量大就补气力量更大,量小补气力量肯定就会小。
? ? 前面讲到了理中汤中的参,下面讲一下甘草。我们一提到理中汤肯定会想到炙甘草。但我们读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的时候,发现他经常把理中汤的甘草减掉。
? ? 看一下《临证指南医案·湿》的一个医案:张四五,阳伤痿弱,有湿麻痹,痔血。生白术、附子、干姜、茯苓。
? ? 你说这个方和理中汤有没有关系?好像也有,好像又没有。我们把这个方和理中汤比较,看这两个方子究竟有什么差别。
? ? 我们临床医生在辨证的时候,比方说辨出是五苓散证,我们肯定就会用五苓散,不会选用其他的处方。也就是我们心里面必须明白,当我们辨出某个证,就该使用对应的处方,不可以使用其他类似的处方。另外,只有把类似处方排除了,我们把握才大,疗效才确切。
? ? 如果我们想出了二三张方子,觉得用哪一方子都合适,这样的辨证是不准确的。我们觉得该用理中汤,我们用3味还是4味药,甘草该不该用,该用几克?人参该不该用,该用几克?干姜该不该用,该用几克?我们心里一定是明白的。并且该用3g不可以用6g,该用6g不可以用9g,我们一定要明确地告诉自己,这样我们的处方才能越来越精炼,疗效才能越来越好。
? ? 我在前面几个病案里跟大家比较了几个方证,一个是理中汤方证,一个厚朴温中汤证,一个是理中汤合五积散证,如果我们把太阴病的范围扩大,或者用大六经的眼光去看待,厚朴温中汤也好、五积散也好,都可以归到太阴病里面。
? ? 当我们面对一个患者时候,是该用理中汤还是该用五积散?该用理中汤还是该用厚朴温中汤?包括类似的该用理中汤还是该用平胃散?该用理中汤还是半夏泻心汤?这些我们都必须考虑。在具体的患者身上,必须排除类似方证,我们才可以说这个病该用什么方。
? ? 那么具体到运用理中汤的时候,我们也应该这样思考。该用人参还是党参?该用白术还是苍术?该用干姜还是炮姜?该用炙甘草还是不该用甘草?该不该加土茯苓?该不该加附子?或者别的加减法,该不该加枳实?该不该加青陈皮?该不该加黄连?等等一系列的思考。
? ? 很明显,叶天士这个方子,白术、附子、干姜,治疗寒湿。理中汤治什么?治虚寒。有人说理中汤治疗虚寒和实寒,其实我觉得说理中汤治虚寒就足够了,不要把实字加上去。如果临床上见到中焦虚寒伴有寒湿,我们是不可以用理中汤的。如果要用,也必须进行加减。在理中汤里面,我们经常说白术是祛湿的,但是他是通过健脾来祛湿,跟苍术不一样,苍术是通过祛湿来健脾。如果我们不把白术换成苍术,理中汤基本没有多少祛湿的作用。何况还有人参,人参有留湿的作用。
? ? 叶天士在这张方子里面,白术、附子、干姜是治寒湿的。也就是说当中焦寒湿明显,我们可以不用理中汤,可以用叶天士的这张方。
? ? 那么理中汤里面甘草有什么用?补中?和药?甘草不是个主药,所以我们很少去追究甘草在理中汤里面的作用,有它和没它有什么差别。《汤药本草》里面说:“或问:附子理中、调胃承气皆用甘草者,如何是调和之意?答曰:附子理中用甘草,恐其僭上也;调胃承气用甘草,恐其速下也,二药用之非和也,皆缓也。”
? ? 原来甘草有这作用。承气汤里面把甘草用上是让它泻得慢一些,理中汤用甘草,恐其僭上也,都有缓的作用,都有留中的作用,也就是让药力就留在中焦,柔和一点,要泻得慢一点,要热也热得慢一点,不要快。读完这段话我们就明白,理中汤去甘草和不去甘草是有区别的。如果我们要温补,一定是要甘草,如果我们不去温补,仅仅是温,仅仅是燥,那甘草就不需要。
? ? 这就类似于张仲景的大承气汤和刘河间的三一承气汤,刘河间的三一承气汤不就是大承气汤加甘草?大承气汤加甘草,类似于我们说的理中汤,大承气汤不加甘草,类似于理中汤不加甘草。
再看一个病例:43岁的男性患者,近两月来纳差,腹胀,溏泻,精神欠佳。自服诺氟沙星胶囊、小檗碱片、藿香正气水等药有效,但不能痊愈。诊见体瘦,舌质淡暗,舌苔白腻,脉细缓。
? ? 理中汤证的舌质不应该是这样子的。我觉得不可以腻,什么时候可以腻呢?危重患者身上。比如说躺在ICU病床上了,当我们辨的是理中汤证或者附子理中汤证,就不要管他舌苔腻不腻。舌苔越腻,用得效果越好。但是这个患者活蹦乱跳,排队排五六命小时还不倒下,见到舌苔腻是不可以用理中汤的。他这个舌苔腻不是由虚引起的。ICU病房里面,有部分患者舌苔腻是因为大虚引起的,这时候我们补虚就行了,不要管舌苔腻不腻。要是患者活蹦乱跳,精神好,就算是精神不好,但在医院里面站五六个小时没问题,他这舌苔腻不是正虚引起的,而是邪实引起的。
? ? 对于经方的使用,我们应该区分人群。门诊的人和躺在病床上下不来的人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每一个方的方证在这两个人群里面的表现是不一样的,我们不要混淆。
? ? 大部分医生面对的都是排着队、生龙活虎地来看病的患者。有人说,我见到苔腻的,我也用理中汤,用起来也有效。你见到苔白腻,你用理中汤没问题,能让他肚子胀好一些,大便没那么稀,吃饭好一点,近期疗效可以,远期疗效就不好了。为什么?即便你把所有症状都治好了,你看他的舌象依然是腻,只要舌苔腻,病就没好,停了药过段时间又复发。你的疗效就类似于吃小檗碱片,没有远期疗效。舌象和脉象是我们中医的化验单,你的化验单不好,疗效就是短期的、暂时的。
? ? 这个病案是中焦寒湿证,不是虚寒证。有没有虚寒呢?有。但是一开始不可以用理中汤。如果你用了一大把补药,你祛邪的药的剂量记得一定要增加。
? ? 我在临床上发现,开的方子越小,方子里每味药的作用越大。如果这个病案,不但用了苍术、厚朴、陈皮、干姜,又加上芍药,那么你在方子里面苍术、厚朴、陈皮是不够力的,你需要再往上加其他祛湿药。也就是说当你开的剂量仅仅是6g,那么你把药量减少为5g,或增加到7g,效果会完全不一样。但如果你开的剂量是60g,那么你把剂量调整为40g,或者50g,感觉还是差不多。如果你这张方子里面仅仅开了5味药,那你多一味和少一味明显就不一样。如果你开40味药,那么你变成45味药,或者35味药作用完全是一致的。方子越小,要求我们对方子里面每味药越讲究。
? ? 如果这个病案,我们用了理中汤,参、姜、白术、甘草都用上了,我们为了祛湿,可能要再加莱菔子、神曲,如果加上去,热象又明显了,我们又要加黄连,加薏苡仁,一个简单的方子就变得很复杂了。大方是怎么开大的,估计很多时候就是这样。在这个案例里面,我选的是平胃散:炒苍术12g,厚朴9g,陈皮9g,干姜9g,焦山楂15g,炙甘草3g。
? ? 为什么要加焦山楂呢?学生经常问我:“为什么老师你治中焦病的时候经常用山楂、莱菔子、神曲?”我说:“这些药就是从保和丸里面拿过寒来。”一个中焦虚寒的患者尽管他纳差,胃口不好,但是还是要吃的,吃了脾胃就更不好了,我们看到舌苔腻有可能是啥引起的?第一寒湿,第二食积。我们怎么区分呢?脉细缓,就是寒湿,没有食积,食积是脉滑的。但是对食积的患者,我又很少摸到滑脉,当食积出现脉滑的时候,保和丸的力量不够了,这时候有可能要用导滞类的方,或者用保和丸加承气汤,这样合起来才能处理滑脉。因此,除了苔腻,没有食积,加上点山楂有助于除湿。这样用上以后,腹胀等症状会减轻。
? ? 这个患者吃了药以后,苔由腻变成薄,脉由细变成沉细。随着寒湿的去除,虚寒慢慢显示出来了。我接着处方:党参12g,干姜9g,炒白术12g,鸡内金12g,炙甘草3g。以温补中焦为主。
? ? 在座的各位可能觉得我讲得太简单,但是如果我们每个医生都认真细腻一点,医院的方子就不会那么多。
? ? 理中汤和平胃散的区别,一个是针对虚寒一个是针对寒湿。如果虚寒和寒湿并见,我们先驱寒湿,再治虚寒,这样的效果可能快一点。当然有时候我们虚寒和寒湿也必须同治。但有时候虚寒和寒湿会增加我们的疗程,甚至让我们陷入不那么好治的局面。
? ? 李东垣的《内外伤辨惑论》里面对这两个方子有这么一段论述:“如脉沉细,腹中痛,是水来侮土,以理中汤主之。干姜辛热,于土中泻水,以为主也。如脉缓,体重节痛,腹胀自利,米谷不化,是湿胜,以平胃散主之。苍术苦辛温,泻湿为主也。”
? ? 李东垣在这里面明确告诉我们,理中汤是以干姜为君的,是治寒的;平胃散是以苍术为君的,是治湿的。理中汤的脉是沉细的,平胃散的脉是缓的。
? ? 再看一个病案:一个男性患者,56岁,近1个月来每日晨起大便1次,早餐后又大便1次,大便偏稀,脘腹无明显不适,精神尚可,纳食好。舌质淡暗边有齿痕,舌苔白润,脉缓,右脉大于左脉。
? ? 这是什么证?这个患者坐在大家面前你们会用什么方子?是不是理中汤证?至少用六经辨证我们可以辨为太阴病。我们应该可以用四逆辈,首先选理中汤。
? ? 按照道理来说,缓脉主湿,可是这个病为什么缓脉还用理中汤呢?这个案例在缓脉的基础上,右脉大于左脲,从李东垣的认识来说,属于虚寒,属于内伤,马上能想到补中益气汤。补中益气汤也是治疗泄泻常用的方,但是这个患者能不能用呢?补中益气汤的泄泻不是早上的泄泻,往往没有明显的时间规律。而这个患者很明显的,早上起来拉1次,早餐后又大便1次,其他时间都不腹泻,典型的虚。我用理中汤加补骨脂,考虑到这个苔白润脉缓,有点湿邪,于是用了点薏苡仁、扁豆、白芍来调肝,从虚寒湿考虑。
? ? 处方:红参12g,炒白术12g,干姜9g,盐补骨脂15g,益智仁12g,炒薏苡仁15g,炒扁豆15g,炒白芍12g,炙甘草3g。7剂,水煎服。
? ? 二诊:服药期间,前4天每日便泻4次,后3天每日便泻2次。便泻较畅,脘腹无明显不适,便泻后精神、纳食不受影响。舌、脉同前。我又在前方的基础上加大了力度,改方理中汤合四神丸加减。
? ? 处方:红参12g,炒白术12g,干姜9g,盐补骨脂15g,吴茱萸3g,五味子9g,炒白芍12g,炒鸡内金12g,炙甘草3g。7剂,水煎服。
? ? 虽然二诊的时候,患者的大便次数增加了,但是没有引起患者食欲、精神的改变,并且患者感觉泻了以后还挺舒服的,我就认为这是正常药物起效的反应。《伤寒论》里面有一句话:“以脾家实,腐秽当去故也。”太阴病无非就是中焦脏腑的功能不足了,而我们用药的目的,就是让中焦脏腑恢复功能正常。而在恢复正常功能的过程中把中焦不该停滞的东西除去,于是治中焦证的时候经常会出现大便次数增多的情况,这是没有问题的。有一个注家说,“脾家实,腐秽当去”这7个字在太阴病篇里面是很重要的,如果我们把这7个字读懂了,太阴病篇就读懂了。
? ? 接着讲到白术,理中丸里白术起什么作用?祛湿的作用。那么从湿邪的角度来看,白术、苍术,都是祛湿的,茯苓也是祛湿的,张仲景经常把白术和茯苓一起用,如果中焦虚寒兼有水湿,我们能不能用茯苓来取代白术?或者能不能理中汤加上茯苓?有人说去了白术补脾的作用就弱了,那可不可以加大人参的量,以增加补脾的力度呢?我们这样去思考,有助于我们认识每一味药。一个方子里,我所使用的这个药能不能用另外的药代替?为啥不能?为啥能?什么时候能?什么时候不能?
? ? 李东垣就是用升降浮沉理论构建了脾胃学说,在李东垣笔下的心肝脾肺肾就是木火土金水,就是升降浮沉。他说我们体内的升降浮沉和体外的达到相应的时候,步调一致的时候,人就好;身体和外界的升降浮沉不合拍的时候,人就病。那么,我们怎么让患者好起来呢?就是想办法用药兹的升降浮沉来调节身体的升降浮沉,让身体的升降浮沉和外界的升降浮沉步调一致,病就好了。但怎么让两者步调一致呢?脾主四季,寄旺于四季的最后18天,于是他的学说立足脾胃构建,他的脾胃学说也是他构建内伤学说的产物。
? ? 我说李东垣最大的贡献在于他给我们中医学创立了内伤学说,脾胃学说只是构建内伤学说的副产品。如果我们把李东垣当成脾胃学说的大家,好像有点低估了他。在李东垣的笔下,白术属土,茯苓属金,在升降浮沉里面,茯苓是降的,白术是不参与升降浮沉。所以,白术不可以用茯苓代替,他们不属于同一类。理中汤治疗泄泻,原则上我们不加茯苓,清阳不升,或者清阳下陷,我们不但不可以加茯苓,还要加升药,类似于痛泻要方里面的防风。后来李东垣把干姜去掉加上茯苓这是另一段话了,和理中汤完全不是一回事。其实在古人笔下,组方就是那么严谨,我们读经方的时侯能感觉到,读后世的时方也是这么严谨。李东垣的补中益气汤是怎么构建起来的?理中汤去了干姜加了茯苓是四君子,四君子汤去了茯苓加了黄芪、当归、升麻、柴胡,这就是补中益气汤。李东垣在创立补中益气汤时故意把茯苓去掉,如果补中益气汤证伴有寒邪时候,李东垣还会加干姜,但他加茯苓是很谨慎的。但是,补中益气汤发展到后世,明清的医家就经常加半夏、茯苓。
? ? 在《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中有这么一首方子:治脾胃冷弱,心腹绞痛.呕吐泄利,霍乱转筋,体冷微汗,手足厥寒,心下逆满,腹中雷鸣,呕哕不止,饮食不进,以及一切沉寒痼冷,并皆治之。大家认为碰到这么一组证该用什么方子?理中汤不够,要用附子理中汤。为啥呢?
? ? 这组症状出现了手足厥寒,太阴病是手足自温,到了少阴厥阴才会手足厥寒。书中用了附子理中丸原方5味药,各等量。附子、人参、干姜(炮)、甘草(炙)、白术各三两。上为细末,用炼蜜和为丸,每两作一个丸。每服一丸,以水一盏化破,煎至七分,稍热服之,空心食前。
? ? 我们在方书中经常会看到说理中丸是治疗中焦虚寒的,附子理中丸是治疗中焦偏下虚寒的。是不足?附子理中丸就不能治中焦虚寒吗?太阴病篇四逆辈就不可以有附子理中丸?有的方书中说寒轻用理中丸,寒重用附子理中丸,什么叫寒轻什么叫寒重?如果寒轻用干姜3g,寒重我可以用6g。如果寒轻用干姜6g,寒重我可以用12g。我们可以用剂量来调节驱寒力量的大小。我们为啥要加附子呢?类似方证的鉴别,好像对临床作用不大,真正的区别就是手足厥寒。
? ? 谈到附子理中汤,我们面临一个问题,原方里面说各等量,但我们现在开附子理中汤时,谁也不会开各等量。特别是附子的用量,不容易统一,有的大量,有的少量;有说附子可好用,有说不好用;有的说附子什么都能用,有的说一定要小心。
? ? 我们去读明清医家医案的时候,如陈修园、喻嘉言、徐灵胎,他们的医案用的附子量不是很多,现在大部分医家用附子的剂量也不是很大,当然也有部分医家的剂量达到100g、200g、250g,患者吃了也很好,这就需要思考。附子什么时候用量大,什么时候小。
? ? 当然这里面还有相对剂量与绝对剂量的不同,临床上相对剂量要比绝对剂量重要得多。如果我们在附子理中汤里面,其他药都用30g,附子只用10g,那附子肯定不管用,如果其他药剂量都有6g,附子用到10g,那附子量就够大了。所以,相对剂量很重要。当然在一定范围内,我们需要思考绝对剂量。我们在读易水学派著作的时候,发现整个学派不轻易用附子,如果要用通常剂量偏小。我们在读李东垣的书,或者罗天佑的书时,能发现个别医案,他们用附子是以两为计,但是有部分地方是以分为计。
? ? 这是我们需要思考的,什么时候需要用大剂量,什么时候需要用小剂量。思考的结果就是,如果我们使用附予着眼点是邪气,用附子来温散阴寒的时候,量一定是大的,量少温散就慢点,就类似于我们见到少阴危重症,我们用附子绝对可以把患者救回来。这类似少阴三急下证,这时候你就该用大承气汤,如果用小承气汤、调胃承气汤,肯定救不回来。
? ? 附子也是一样的。如果我们重在驱邪,用量一定大,如果我们着眼点是正气,在于温阳气,在于少火生气,这个时候剂量一定是小的。什么时候我们治疗需要着眼邪气?外感。什么时候治疗要着眼正气?内伤。为啥易水学派用附子特别谨慎?因为他们是从内伤病角度考虑。如果我们临床上时刻这样思考,对一部分患者来说,我们霈要大剂量附子,一部分需要用小剂量附子。该用小的时候用大不合适,有害;该用大反而用小了,不够力。
? ? 后世有一个医家特别聪明,他说“治外感如将,治内伤如相”,如果我们要用将,附子一定是要大量,如果从相角度考虑,附子就一定要小量。就像《三国演义》里面,如果你要冲锋陷阵,一定是张飞、关羽、赵云,如果你要治理这个蜀国,或者安抚城市,你让张飞去那绝对是坏事的。
? ? 《张氏医通》里面有这么一个案例:家弟曾余,虽列贤书,最留心于医理。弟妇郑氏,乃世传女科中山之女,昆弟俱为时医。戊申夏患呕逆,不食者月余。服宽膈理气药二十余剂,几至绝粒,而痞胀异常,邀余诊之。脉得虚大而数。按仲景脉法云:大则为虚,数则为虚。此胃中阳气大虚,而浊阴填塞于膈上也。因取连理汤方,用人参三钱服之。四剂而痞止食进,后与异功散调理数日而康。
? ? 如果这么一个病给我们,我们会怎么治,会用什么方?呕逆,不食,脉虚大而数。有没有可能用理中汤?这里说“因取连理汤方,用人参三钱服之。四剂而痞止食进。后与异功散调理数日而康”。连理汤是理中汤加黄连,这个连理汤有一点半夏泻心汤的意思,黄连、干姜配伍辛甘苦降,这个患者是躺在病床上下不了床的,应该这样治。如果活蹦乱跳地来门诊的患者,是绝对不可以这样治的,应该先用半夏泻心汤。但是这个患者“不食者月余”。这个患者平素营养不好,加上吃饭不好一个多月,再加上前面医生用了那么多宽膈理气药,正虚到极点。这时候用连理汤,理中汤加减,以人参为君。这时主要的矛盾在正虚而不在邪实。
? ? 通常理中汤证不会出现脉虚大而数。我们摸到虚大而数的脉象,通常不会想到用理中汤或者理中汤类方。当然这个医案不是入门医案,是拔高性质的。
? ? 再看一个医案,写得特别精彩,有时候我就觉得为什么古人能把医案写得这么精彩。不像我们现在的医案,絮絮叨叨说那么多,看得麻烦。
? ? 《柳选四家医案。评选静香楼医案上卷》:中气虚寒,得冷则泻,而又火升齿衄。古人所谓胸中聚集之残火,腹内积久之沉寒也。此当温补中气,俾土厚则火自敛。处方:四君子汤加益智仁、干姜。
? ? 这里没有考虑火升齿衄,只考虑了中焦虚寒腹泻。我个人觉得加上3g黄连,可能会好一点。由于时间关系就说到这里。谢谢大家!
(摘自《名师经方讲录》第八辑 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p16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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