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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杖早见于《本经别录》,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渐渐为人弃用,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淋浊门》叶案云:“精关之间,必有有形败精凝阻其间……先议通腐一法,考古方通淋通瘀,用虎杖汤,今世无识此药,每以杜牛膝代之。”可见在叶天士的时代,已经“无识此药”了。直到20世纪50年代,药学大师叶橘泉先生的名著《现代实用中药》问世,也没有收载虎杖,还是他后来编著《本草推陈》时才收载的。
虎杖在川北、甘南,凡河沟浸润处,几处处有之。蓼科,丛生,茎高1~2米,直立如杖,色绿,中空,有斑点如血,叶圆如杏叶而大。四川民间称作“花斑竹”、“雄黄连”,前者言其植物形态,似竹而有花斑;后者可能是因为它有清热泻火作用。广东则名之为“大叶蛇总管”,意即可用于蛇咬伤。
我用虎杖的体会约有以下几个方面,兹分述之:
1.用于肺炎
虎杖性味苦平(《中药大辞典》),或谓苦寒(叶显纯《中药学》),或谓甘苦辛(《医林篡要》)。用于各型肺炎,都是较理想的一味药:正因为微辛,可以透邪外出;苦寒则能清热利湿,但不甚苦,而不致败胃伤中;既入气分,又可入血分,兼有清气凉血活血之长;既能利小便,又可以通腑,具疏通之性,导湿热痰火下趋。如此,则对外邪与痰、热、瘀,皆可绾照,一药而兼数长,皆深合肺炎病理者也。
近30年来,重庆、上海、北京的肺炎方都采用虎杖,唯其配伍稍有不同,重庆方用虎杖配败酱草、鱼腥草、威灵仙;上海一方用虎杖配鸭跖草、鱼腥草、金荞麦根、白花蛇舌草,二方配半枝莲、百部、金荞麦根、鸭跖草,三方配白毛夏枯草、蒲公英、半枝莲、金荞麦根。北京一方配蒲公英、半枝莲、败酱草。
读最近上海颜德馨老前辈寄给我的《疑难病诊治秘笈》,其自拟之“肺炎汤”即上海二方加鱼腥草,其用药的思路大致是用半枝莲、鸭跖草、金荞麦(即开金锁)、鱼腥草清热解毒,虎杖通腑泻热,活血化痰;百部降气止咳。颜老还谓:初起恶寒无汗者,加羌活发汗退热;高热便秘者,加生大黄通便泻热;咳喘甚者,加葶苈子泻肺热痰水。邓铁涛老前辈此次治疗非典,亦重用虎杖,取义或在用虎杖活血利水,以改变肺间质水肿,防止肺纤维化的发生。在既往文献中,也有单用虎杖干品500g,加水5000ml煎至1000ml,1日3次,每次100ml,用后体温在24小时内退至正常,胸透肺部炎症亦吸收,疗程平均9天的报道。
现代药理研究,虎杖对多种细菌、病毒以及钩端螺旋体都有抑制作用,此外还有镇咳、平喘、化痰、缓泻通便、利尿的作用。根据文献记载和个人使用体会,我先前在《中国中医药报》发表的《肺炎之我见》中提出虎杖是肺炎中期较理想的用药的观点,谨供同道临证时参考。
2.用于痛风
西医的痛风是人体代谢紊乱而致的多以单关节疼痛为首发症状的疾病。以其发病多在下肢膝关节以下,发病时疼痛如刀割,又多在夜间发作,局部红肿灼热,舌苔厚腻,脉象弦滑数,因此在辨证上多为湿热瘀浊。痛风虽然属于中医学痹证的范围,但照一般风寒湿热治之多乏效。吾师朱良春先生,本着他一贯的辨病论治与辨证论治相结合的精神,将西医的“痛风”命名为“浊瘀痹”,以泄化浊瘀、蠲痹通络为法,重用土茯苓(常用量60g)、虎杖、葎草、萆薢、苡仁、威灵仙(常用量各30g),配合泽兰、泽泻、秦艽、桃仁、赤芍、地龙、苍术、黄柏、牛膝,每收捷效,痛缓后再酌加补肾药如熟地、补骨脂、骨碎补收功。
1997年春,我曾陪同朱老前往无锡诊病,来诊者有很大一部分是痛风病人,且多为复诊者,反映甚佳,近年我在北京用朱老法治痛风亦多验。虎杖既能调整胃肠,通过大小便排出潴留于关节间的代谢废物,又有清热活血、通络止痛之功,《本草拾遗》谓其“主风在骨节间及血瘀”,《滇南本草》谓其“攻诸肿毒……利小便、走经络”,故应视为痛风性关节病不可或缺之品。
3.用于慢性前列腺炎
慢性前列腺炎为中老年常见病之一,常伴有前列腺肥大(增生),因其主要症状是排尿困难:尿等待、尿流变细、尿频、夜尿多,故多纳入中医学“淋证”范围,但如用一般利尿通淋药多不效,用抗生素或其他抗泌尿系感染药也不大见效,或暂时有效而屡发,患者医者都颇以为苦。
我的同学周安方对此病多年潜心研究,提出此病的基本病机是“肾虚肝实”,颇能扼其要。对于淋属肾虚,古籍早有记载,如《诸病源候论》说:“诸淋者,肾虚而膀胱热也。”肝实,则概括了下焦湿热、气滞、血瘀三个方面。以此,我在用药上多选制首乌、补骨脂、肉苁蓉、菟丝子、生熟地、淫羊藿、续断、牛膝;湿热首选虎杖(用量24~23g),次则海金砂、败酱草、蒲公英、白花蛇舌草、黄柏、苡仁、萆薢、石苇;气滞(会阴部胀坠)用枳壳、柴胡、乌药、木香;血瘀(前列腺增生抚之局部肥大或坚硬)用桃仁、山甲珠、琥珀、丹参、皂角刺、当归须、赤芍、益母草、泽兰;血尿加鲜白茅根、鲜车前草、小蓟、蒲黄、滑石、大黄、葎草。虎杖既能清热利湿,又能活血化瘀,不可或缺。
虎杖亦多用于诸淋。宋人许叔微《本事方》曾载:用虎杖煎汤,调麝香、乳香少许,治砂石淋甚效。一人之妻患此,每尿时痛楚不可忍,小便下砂石,在溺器中剥剥有声,百治无效,用此方“一夕而愈,目所见也”。前述叶天士医案中所说的古方“虎杖散”,通淋通瘀,可能是用《集验方》(单用虎杖6g为末米饮下),也可能就是许学士此方。此二方之外,叶氏之前古籍中用虎杖者尚不多见。
4.用于代谢紊乱
虎杖有调整胃肠、通利二便的功用,因此我常用它来治疗血糖、血尿酸、血脂、胆固醇高以及单纯性肥胖、习惯性便秘、高血压病等,对于调整机体代谢紊乱,有较好的疗效。
如老友雷兆祥,63岁,体重158斤(身高1.72m),腹大,脂肪肝重度,血脂、胆固醇均高于正常(数字不详),客居广东,常生气。遥寄一方,燥湿运脾,佐以疏肝:虎杖30g,泽泻30g,干荷叶30g,苍术、白术各15g,法半夏15g,厚朴10g,茯苓15g,陈皮10g,冬瓜皮30g,柴胡10g,姜黄10g,郁金10g,另明矾,每天吞米粒大一粒。服药26付,药后大便先是1日3次,渐减至2次、1次,无任何不适。再度索方,停明矾,原方加赤芍、川楝子、苡仁、丹皮、薄荷、青皮、车前草。15付药后颇适,体重由158斤减至128斤,检查胆固醇、血脂已恢复正常,脂肪肝亦消失矣,遂停药。2002年我返川后曾多次相见,至今犹坚持运动,已戒烟,酒也少喝,每餐八分饱,精神体力均佳,惟体重略有回升耳。
最近在三芝堂治徐某(门诊号215号),女,51岁,有糖尿病家族史,近日查空腹血糖7mmol/L,餐后9mmol/L,甘油三酯3.4mmol/L,血尿酸500 mmol/L以上,血压亦偏高,诊脉弦滑,舌淡,苔腻,拟健脾运脂,用首乌、泽泻、干荷叶、冬瓜皮、苍术、厚朴、山楂、丹参、桑寄生、陈皮、法半夏、草决明、苡仁、鸡内金、萆薢,14付后加入虎杖、焦三仙。1月后,空腹血糖降至5.6,餐后7.8,血脂1.6,血尿酸正常,血压亦正常。
5.用于黄疸
虎杖有清热活血、利胆退黄之功,常用于胆囊炎、胆石症、急性传染性肝炎等疾患而有黄疸属湿热瘀结者,颇为合拍。
1975年,我在荷兰工作时,侨领董仕敏之妻妹,因胆囊结石在莱顿大学医学院手术,术后第三天,高热,恶心呕吐,腹胀如鼓,手不可近,目黄身黄,便闭,尿黄如浓茶。急请我出诊,荷兰医生坦承手术不成功,以致胆汁溢入腹腔而成胆汁性腹膜炎,除用抗生素外,又在下腹部打孔,用生理盐水冲洗,冲出物呈墨绿色苔藓状。诊其脉,滑数有力,舌质红,苔黄厚腻。证属里热实证,用大柴胡汤加减:柴胡15g,黄芩15g,姜半夏12g,枳实15g,厚朴10g,茵陈30g,虎杖30g,栀子15g,赤、白芍各15g,藿香15g,银花15g,大黄12g。服药后的第3天,高热顿挫,腹胀明显好转,大便日3~4次,黄疸消退大半,易方调理,不到半月即获愈。出院后腰尚不能伸直,头发脱落一半。此我在国外工作时所遇到的最重的病例,事过多年,犹历历在目。事后荷兰医生对病情迅速缓解颇感惊讶,并表示在莱顿大学急腹症用中药还是第一次。
虎杖用于胆石症的病例颇多,兹举一例:
李某,女,55岁,航天部五所。1997年6月13日来诊,患胆囊结石,有数枚,最大者0.8公分,右上腹、右肩胀痛不适,脉沉弦,苔微腻,大便干结。我用金钱草配虎杖、木香、柴胡、山楂、丹参、郁金、鸡内金、草决明、枳壳、威灵仙、赤白芍、香附,断续服药3个月,年底复查结石之大者已消失,但仍有泥沙状细小结石,且时有轻微疼痛,坚持再用10余剂,其痛如失,再检查小结石已不复见。
6.用于痤疮
痤疮粉刺,多由脾胃湿热挟痰血痰浊而成,好发于青春期男女,多发于面部,也有见于胸背及臀部者。其治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化痰散结为主。我常用虎杖、白花蛇舌草为主药,配以银花、野菊花、丹参、黄芩、连翘、紫花地丁、白芷、赤芍、牡蛎、天花粉、僵蚕、生甘草。14付为一疗程,可连用1~3个疗程。轻者只用虎杖20g、白花蛇舌草30g。开水泡后代茶,大都可在1~2个疗程内显效,惟囊肿性、硬结性或形成窦道、瘢痕者需要更长时间治疗,同时还须配合外治法。?
文章来源:中国中医药报 绍奇谈医专栏?
作者:何绍奇(1944-2005),四川梓潼县人,著名中医学者和中医临床家。何绍奇教授在中医药学术及临床方面具有高深的造诣。2000年出任《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医卷》副主编、病证分支主编。主要著作有《实用中医内科学》(编委)、《现代中医内科学》(主编)、《读书析疑与临证得失》等。他一生为人正派,性格爽直,学风严谨;他精通医理,书读万卷,堪称“中医活字典”;他医德高尚,医术精湛,用药果敢,屡起疑难大症。中国中医药报从2002年起为其开设《绍奇谈医》专栏,刊载了他的治学心得和临床经验80余篇,文笔犀利,文风朴实,内容涉及医理、临床、医史、医话、中药等,字字珠玑,见解独到,吸引了大批读者。他在香港任教期间,忘我工作,贡献良多,深受学生和同事的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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