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年我29周岁,患抑郁症8年。坚持治疗到现在,病情逐渐稳定。但是看到“父亲”、“爸爸”这样的字眼,还是会难受、伤心。
曾经,在我的人生字典里,爸爸是痛苦、恐惧和羞耻的来源。自从有记忆起,我总是因为欺负小我三岁的妹妹而被他冷落、责骂,甚至殴打。那个年代,在那样封闭落后的农村,谁会想到我屡次欺负妹妹,只是因为内心的嫉妒,嫉妒她得到了我没有得到的关爱?
在我感觉中,爸爸妈妈总是把妹妹当做心肝宝贝,而我是多余的,是不值得他们关注的。我对这种需求的表达,得到的只是无数次惩罚、责怪、踢打和冷落。
后来,我沉默了。记得一次与同学们玩,不小心脸被撞伤。我记得最清晰的是,比起受伤的疼痛,我更紧张如何跟爸爸妈妈说这事?我害怕会被训斥,不知道如何开口。
上五年级时,春节过后一天,爸爸与大伯家打起来。那天妈妈出门了,我与哥哥妹妹在家里看电视剧。突然,爸爸被村干部扶着回来,满头是血,有人找了毛巾给爸爸擦拭血液。我们仨呆住了,不知所措,跑到村子西边的路口,等妈妈回来。
天下着毛毛细雨,冷飕飕的。我们没有带伞,雨越下越大,谁都不敢回家拿伞,就在路口,在雨中,望着妈妈回来的方向。天快黑了,妈妈回来的时候,我们的棉衣几乎湿透了。
之后便是长达数月的纠纷,爸爸也从那时开始长达十几年的酗酒。
(二)
上初中时,整整三年,除了偶尔上课被提问,去食堂买饭,我几乎不说话。即使在宿舍,我也永远沉默,像哑巴一样。
初二,我来月经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午休时我离开学校,漫无目的来到一条河边,把血渍洗干净。下午放学回到家,妈妈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哎呀,你别到处乱坐,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我默默无语。
上初三时,我的内心已经充满愤怒。我会在纸条上写下:“上天,快让这个世界灭亡吧”;“快发生地震吧”;“快把人类灭绝吧”诸如此类的话,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扔到教室外面的小夹道里。下雨天的时候,写得最疯狂。
中考前,我的成绩是班里前几名,可以上重点高中,但家里承担不起学费。后来我报了一所可以免费入学的高中,父母也就不能阻止我继续读书。当时爸爸酗酒严重到无法正常生活,家庭几乎没有收入;哥哥与父母决裂,几乎不与家里联系,更不会提供经济支援。
妈妈多次劝我退学去打工,我也曾做好了准备。可是,面对喝醉酒撒酒疯的父亲,面对妈妈时时刻刻都向我诉苦,我从骨子里想要逃离这样的家庭,我必须继续我的学业。
其实,在这种状态下,我也支撑不了多久。上高二时,我逐渐脱离了正常的学习日程,没日没夜记日记,写小说,写剧本。把写好的一摞稿子拿给语文老师看,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当然只是白费功夫。
高三时,我已经跟不上课程,只是沉迷于写故事,写剧本。就在那时,我的抑郁症真正开始了。
有一次,我在宿舍割腕自杀没成功,被学校劝退回家。那时距离高考还有三个月,家人带我医院,医生开了抗抑郁药物。家里连1000元都没有,我麻木地在家里睁开眼吃饭,闭上眼睡觉。药吃了一个多月,妈妈说:“我看你差不多好了,没必要再吃药了吧。”我便没再吃药。
那些日子里,爸妈的矛盾几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有一天,他们俩吵得厉害,我看见爸爸突然追着妈妈跑出家门。不久爸爸满脸是血被人拉回家,后来妈妈拿着一根棍子也回来了。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我痛彻感觉到,天真的塌了。那种混乱的痛和恐惧,犹如天崩地裂。
(三)
这样的日子一直熬到高考,万幸我还考上了大学。第一个学期,我状态很差,面对宿舍同学,我内心紧张、自卑,充满敌意。
深秋时,抑郁状态加重,打电话告诉妈妈。听到妈妈在电话里惊恐、抱怨的回应,我决定再也不和她说什么。我把我的家庭情况告诉了辅导员,他为我申请到了最高的国家助学金。
大一下学期,我去了大学所在地医院,医生说我需要吃药。由于经济原因,我没有立即接受。医生在纸上写下了“双相情感障碍”、“边缘型人格障碍”,让我回去查一下是什么意思。之后我没有再去找这位医生。
后来,我去了不同的医院,也曾经服用过不同医生开的药物。但在每一个医生那里坚持的时间都不长。
那时,在一个医生那里坚持多久,主要取决于这位医生给我的感觉。如果能感受到温暖,觉得他是关心我的,真心为我考虑的,我会坚持在他那里看;如果我感受不到,我就不会再去,很快去寻找下一位医生。
大学时光几乎就是这样度过的。与其说我是去看病,不如说是在不同的医院和医生之间寻找温暖。医生一个关切的眼神、一句关心的话,足以使我心安很久,让我感受到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情存在,让我在崩溃的边缘能够坚持撑下去。
幸运的是,大学毕业后,我遇到了现在的丈夫;2014年,我结婚了。在丈夫的坚持帮助下,我持续治疗,身心逐渐恢复。2015年,我还考上了硕士研究生。学业上的一些小成让我越来越自信。
这些年的坚持和挣扎,也许只是出于想活下去的本能。能够走到今天,真是万分幸运。我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感受到我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旺盛起来。
活下去,就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