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ddayh.cn
作为一名在精神科开放病房工作多年、常年出儿童青少年门诊的精神科医生,我见到太多无助的青少年和他们同样无助的父母。每一个青少年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一样。尽管,这些孩子可能有相同的诊断,例如:“轻度(或者中度、或者重度)抑郁发作”“复发性抑郁障碍”,或者“双相情感障碍:目前为轻度/中度/重度抑郁发作”。有不同经历、背景的孩子会有类似的诊断,是因为这些诊断都是根据某些确定的“症状”做出的。
我们先来说说这些诊断背后的症状依据是什么。
“抑郁发作”与“复发性抑郁障碍”的症状特点
抑郁的核心症状即“情绪低落、兴趣减退”。当然,谁还没有个不高兴的时候,觉得兴致索然,但到了“抑郁发作”程度的情绪低落,是指每天几乎从早到晚心里仿佛愁云惨淡,不想说话,心情差到觉得生无可恋,回忆过去的生活觉得满是疮痍,未来又茫然不可期,现实更是令人绝望。自我评价很低,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有时觉得真是生不如死,甚至真的想过怎么去死好些。过去让自己暂时忘记烦恼方法,例如,来一把“王者荣耀”、“吃个鸡”、看一集番剧、追一追自己心仪明星的微博等等,现在都觉得没意思了。
伴随的躯体症状,例如各种身体不适,头痛、心慌、胸闷、拉肚子等等。有时候因为这些身体的原因去医院就诊,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他表现:还会出现精力下降、浑身乏力、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等。很多孩子还会有睡眠问题,包括躺倒床上,脑子和身体明明感到疲惫不堪,但还是不由自主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难以入睡。睡眠很浅,周围发生的事情仿佛自己都隐约都知道,多梦,很早就醒来。
以上这些部分或全部的问题持续至少2周才成为临床上可诊断的“抑郁发作”。有时候这种“发作”即便不经过干预治疗,也会好转。如果好转以后,2个月后再次“抑郁发作”,便被诊断“复发性抑郁障碍”。无论是否复发,根据严重的程度都可以分为“轻、中、重度”。
“轻躁狂”“躁狂发作”与“双相情感障碍”的症状特点
“轻躁狂”表现和抑郁正好相反,好像是抑郁的每种症状都到了“另一端”,例如:“情感高涨”,可能没有什么具体原因,心情好的“飞起”,世界都变得美好,未来一片光明;自我评价高,脑子也变聪明了,话多,兴趣多;平常蔫不出溜的孩子,交际能力突然变好了;精力充沛,活力无限,有的睡眠都不需要了,一晚上不睡觉,第二天照样“满血复活”,整个人都很“嗨”,似乎人生都实现了“逆袭”。这类情况更严重一些,可能就到了“躁狂”的程度。
这时候,大部分周围的同学或者家长都能看出来孩子出问题了:说话的内容极其夸大,例如,自己能当个主席、能拿个诺贝尔奖,或者说自己“脑子转的太快,嘴都跟不上”,结果说的话别人听起来颠三倒四、不知所云。
这种情况如果持续4天到一周以上,就可以诊断“轻躁狂发作,或者躁狂发作”。大部分情况下,躁狂发作之前或者之后都伴随“抑郁发作”,这可能会被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有很多时候,青少年的“轻躁狂”并不像描述的那么典型,在情绪偏高的背景下,可能出现阵发性的“烦躁感”,甚至可能成为主要的表现,也可能是“潜在”的“双相情感障碍”。
社会与家庭对抑郁的反应与应对
如果孩子的情绪和行为有了以上的某一些变化,家长千万不要犹豫,应尽早带孩子看精神专科门诊,让医生来排除是否孩子得病了。讳疾忌医只能延误最佳的干预时机。
精神医学发展至今,其实并没有一种身体或者心理检查可以直接“确定”谁得了“抑郁或者躁狂发作”。精神专科的医生要做出这些诊断是很慎重的:通常第一次门诊只给一个“抑郁状态”的短期诊断,之后,需要经过刚才说的一定的观察和用药过程,才能最终做出最终的诊断。所以,家长在就诊时需要尽量详尽、真实地说明孩子的情况,也要有耐心给孩子和医生时间,以便做出准确判断。
青少年期“抑郁发作”或者“双相情感障碍”的临床表现有时可能很不典型,但肯定不少见,家长需要对此类问题有所警惕,及早到正确的医院科室就医很重要,比如精神专科医院的儿科。但这对于家长来说很不容易。因为整个社会对精神疾病的知识和意识都比较欠缺。不少孩子其实开始会因为不明原因的反复头痛、头晕、胃痛、背痛、胸闷、心慌等症状就诊于综合医院儿科或儿童医院的各个科室。普通儿科大夫是首先接触这些孩子的专业人员,但他们不一定做得到及时、准确地做出判断和转诊,甚至有的不能理解孩子的状态和病症的特点,不经意间给孩子造成更多困扰。
例如有的小患者,被诊断“中度(或重度)抑郁发作”,需要服用“抗抑郁剂”,因为身体疾病同时就诊于北京三级综合医院,家长担心治疗躯体疾病的药物和抗抑郁药物有相互作用,告知医生孩子在服抗抑郁药,结果医生却试图去开导孩子:“年纪轻轻的怎么会得抑郁呢?有什么想不开的,现在你们的任务不就是学习嘛,想开点,吃药有什么用,想开点就行了。”却不知适得其反,孩子感觉十分沮丧,稍稍稳定的情绪又跌入低谷。因为以前很多善良的七大姑八大姨和他的爸妈一样,在他最难受的时候都这样“劝说”他。这更加让他自我怀疑,觉得就是自己心眼小、想不开,更加自责,觉得自己无能,连“想开点”的能力都没有。
我相信现在越来越多的综合医院医生更加了解抑郁症等精神科问题,更多地与精神科医生合作,但依然需要不遗余力地进行科普宣传,不仅对于普通大众,也包括综合医院,特别是儿童医院的医务工作者。
孩子得“病”,在医院有了一个“诊断”,对于家长来说,可能存在不同的反应。有的家长会很拒绝,觉得被诊断就意味着一辈子背着这个诊断,吃药就意味着一辈子离不开药物。这时候,家长往往会过度关注药物的副作用,或者过度强调心理治疗的作用,即便是在孩子情绪极其不稳定、到了重度抑郁、需要药物帮助的时候,依然全然寄希望于几次的心理治疗解决问题。
更加极端的情况是家长拒绝一切帮助,全力要求孩子能够“意志坚强”,监督孩子和“症状”对抗,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有的家长在孩子得病以后,又会过度自责,对待孩子的方式一百八十度转弯,过于小心翼翼,焦虑不堪。这反而让孩子很难适应,他们有“必须很快好起来”的压力,但又无力无助,结果更加抑郁了。
有的家长,在孩子得到一个精神科“诊断”后,反而忽视了可能的心理因素、家庭因素,完全寄希望于有“神奇的”药物能够毕其功于一役,自己从帮助孩子康复的责任中脱离开。家长的这些反应,往往和他们自己的心理特征有关系。
抑郁症的理解、治疗和干预
尽管被诊断“抑郁发作”或者“双相情感障碍”,但并不是说所有的问题都是“生物学”层面的,而是通常和孩子的个性特点、早年养育方式、早年的创伤体验以及家庭环境特点有关系。解决这些问题往往需要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双管齐下”,在对儿童青少年进行个别心理治疗同时,可能需要家庭心理治疗。
一般情况下,由不同的治疗师分别进行个别和家庭治疗,同时需要定期看精神科医生的门诊。在一些严重情况下,例如,儿童青少年有严重的自伤自杀风险、强烈的情绪不稳定、冲动毁物、严重的人际冲突,这可能需要住院治疗。
药物治疗在某些时刻是必须的,能够较为快速地稳定情绪,为持久的心理治疗创造条件,心理治疗则可以帮助孩子提高对药物的接受度。精神科医生和心理治疗师是相互合作的关系,而不是相互抵触的关系。
在治疗的轻重缓急方面,药物是症状较重时能够较快改善状况的手段,而针对孩子心理层面的成长或心理建构往往需要较长的时间,甚至长达好几年。心理治疗的疗效是慢的,但也是持久的。很难讲生物学因素和心理因素在某一个孩子那里各占多少比例。也许对于心理因素引发问题比重更多的孩子,持久的心理治疗可能最终会让孩子不依靠药物。
另外,孩子的“症状”,往往不是突然出现的。看似毫无来由的“症状”,承载着其他个体的、甚至家庭的某种“意义”。例如,临床上,疾病的“继发获益”很常见。例如,有的孩子甚至会有意识地告诉大夫:“我还是抑郁着吧,至少爸妈他们不再吵架,他们现在都把重心放在我身上,他们吵架太烦了,这样也挺好”。这样的孩子 “不想”也“不能”好起来。这种情况下,家庭治疗的干预就显得尤为重要。
总之,孩子抑郁了,不单单是得到了某个诊断,疾病意味着在他们未完成的故事里,他们遇到了困难。每个抑郁的孩子,都经历了以自己的方式独自抗争困难的经历,这些方式以前可能是成功的,例如努力学习。但抑郁就是这些努力最后失效的反应,说明他们遇到了困难,需要被看到、需要帮助。
专业人员,包括精神科医生、心理治疗师,家长和孩子,甚至老师都需要参与其中,每个人都承担不同的角色和责任,需要协同合作来帮助孩子走出人生中的一段黑暗时光。虽然,有的抑郁了的孩子说自己喜欢这种黑暗,就像喜欢麦克波顿的《鬼妈妈》,喜欢阿米那姆的mockingbird。但所有的孩子都希望被真正地看到,希望有真正的、有情感的人际间的连接,因为这就是人性的本质。
转载:白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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