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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克富

如果我说当今荤段子的炮制、演绎和传播是性压抑的结果，肯定会有不少人大不以为然甚或反唇相讥：“我是对荤段子乐此不疲，可我并没有性压抑——除了老婆，我还有情妇呢！”

其实，这是对人类性存在状况的不了解——无论你是否意识或感受到，性压抑是整个文明社会普遍存在的现象。也就是说，只要你承认自己是社会的人，性压抑就是免不掉的，尽管每个人承受的程度有高有低。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荤段子是我们在压抑下性心理释放所选择的一种途径，这和当年你大学校园里的“课桌文学”、公共厕所里的“诗配画”等等，没有什么根本区别。

荤段子通过对传统性模式的反动和互补来释放性能量

性说到底是一种能量，它理所当然地要遵从物理学的能量守衡定律。照此说来，性能量只能转化为其它形式的能量而不会因压抑而消失。关于这一点，弗洛依德曾有过精辟而又经典的阐述。

他说，原欲（力必多）作为一种生物的本能需要，如同饥饿一样。它需要获得满足。但不同的是，其满足的方式远比单一的饮食广泛得多。由原欲所迸发出来的能量，作为性欲冲动，可直接进行发泄和满足，但也可以经转化而升华为动力，成为文化与文明的创造源泉。然而，这种原欲所积累的能量，不一定都能顺利地满足和升华，在某种情况下，由于遇到阻力，可以“畸变”宣泄，最终反映在诸如性满足的方式方法上。

性压抑就是性能量受到阻力的结果。

那么，阻力何来？或者我们可以问：性能量的宣泄都遇到了哪些阻力才使得它压抑并以荤段子作为释放途径？说来话长。有学者研究指出，至少从清朝开始，性就被苑囿于如下被社会认可的模式之内，从此，它就像活蹦乱跳的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压抑产生了。

首先，性必须发生在异性一男一女之间。除此之外，自身的性行为（比如手淫、性梦等）和同性间的性行为（比如同性恋）都为社会所不能接受；多人之间的性活动更是为社会所不容。

第二，性必须以生育为终极目的。尽管一生所过的几千次性生活中，有且仅有几次让我们有了后代，我们仍要遵从性“为后也，非为乐也”的古训。人们对性的愉悦、平和心态等功能即使深有体会也都三缄其口不敢张扬。

第三，性必须发生在婚姻之内，也就是夫妻之间。这就决定了婚前和婚外的性只能是偷偷摸摸地进行。

第四，性必须建立在性行为的双方彼此恩爱的基础之上。恩是爱的条件，恩爱是性的前提，性与恩爱、与感情不能分离。

第五，性排除了老人与孩子。老人的性被视作“老不正经”，孩子的性更成为洪水猛兽。

第六，性，只可做不可说，或者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可以这样说，只有符合以上六点要求的性，才是被接受的性。我曾对多个荤段子仔细琢磨，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哪个段子不是对以上一个和（或）几个模式“条款”的反动或互补的。在社会学家看来，荤段子是对高雅、正统、有序（性）文化的颠覆，是一种社会性的冲动；而从心理学上讲，那自然就是性心理的释放——通过荤段子这种途径来化解心灵深处的压抑。

荤段子借助语言载体进行性心理释放

乍看起来，荤段子是一种文字形式。其实不然，除了那些十分明显、露骨的荤段子之外，荤段子是否“荤”以及“荤”的程度是以语言为载体来实现的，这当然还与表述者的身份、当时的环境、听众的理解力等诸多因素有关。

如果我们以为“做女人挺好”和“做个挺得住的男人”之类给人做思想工作常用的句子，下点工夫还能琢磨出它暗含的“荤”味儿的话，谁会想到已经为几代人朗诵的伟大领袖神圣的诗词也成了段子？这不是我的不恭，池莉在其小说名篇《来来往往》中写到一个叫时雨蓬的小姑娘，她说毛主席的那首“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也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中也有段子……可见，荤段子的确是活的语言而非死的文字。

谁都知道，语言是人类特有的标志，是我们人类高度发展特化的产物。在人类性活动中，语言起的作用是极其巨大的。一般说来，语言不仅是性爱交往的主要方式之一，而且常是个体性心理发育和性知识获得的最重要信息渠道。

对于语言性性刺激，一般人均有明确的心理和情绪反应，尤其是“荤”语言。最常见的事实是，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采用咒骂或怨恨性的淫秽语言来宣泄自己的愤怒情绪。可以推断，它也是释放性能量的途径之一，许多夫妻，尤其是萍水相逢的性伴侣之间在过性生活时用粗话荤言助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个时候，所释放的性能量不仅是有“形”的液体（男性精液和女性阴道分泌液），还有伴随语言和呻吟的无形的性心理张力。

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知道荤段子与性心理释放是如何契合的了。从性行为的目的来分，人的性行为可分为目的性性行为（性交）、过程性性行为（拥抱亲吻等）和边缘性性行为（展示性魅力以引起他人/性伴侣兴趣）三种。在众人面前说荤段子属于边缘性性行为，每一个讲述者，都总想口吐莲花，达到孔雀开屏之功效。

荤段子是压抑者目前所选择的较为安全的“无害”释放方式。

由于人的社会性，性能量安全释放是性压抑者首先需要作出选择的。这种安全，不仅要求不能抵触法律，更具现实意义的是能为当时当地的道德所宽容。

按照我们上面所说的传统性存在模式，这种传统的性能量释放只有通过婚姻一条途径。但近年来，许多性释放途径却得到了普遍的宽容和社会的默许：

手淫被看作是正常的性宣泄；同性恋在被医学界从疾病的范畴中剔除后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婚外恋和婚前性行为得到了大众前所未有的认可；科学界和媒体开始公开倡导性的愉悦功能；面对“一夜情”开始展开讨论而不是一棍子打死；老年人和孩子的性问题已得到社会的承认并受到广泛关注；性的交流已不仅仅限制在夫妻之间……

可以说，随着传统的禁忌已经或正在逐渐被打破，这些与此有关的性行为都不会受到或较少受到谴责，选择此种性释放方式是“安全”的。作为性释放的途径之一，荤段子的广泛流传正说明了这一点。

对此，我们还可以用精神分析学的人格结构理论来对荤段子的出现做出阐释。弗洛依德认为人格分为原我、自我和超我三个主要组成部分。性是原我中的欲望和冲动，它仅遵从“快乐原则”，但它的合理释放要受现实的自我和理想的自我（超我）的制约。形象且具体地说，人分为三个层次，最下面的是性冲动，最外面的是后天教育形成的社会性人的面具，中间是我们的人格。

我们总有把性压抑发泄出来的冲动，最好的方式是采用一种无害的方式，讲讲荤段子，就是在性犯罪之外的最佳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