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证是辨证的尖端”,这是胡希恕先生用毕生经验所总结出来的最精炼的一句话,对于后世的影响较大,很多以经方为主的医家都在借鉴这句话,以说明方证辨证的重要性。那么,胡老提出的“方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概念呢?如果仅仅从“方证”这两个字来讲,可以简单地理解为“方”和“证”的对应,即“有是证用是方”,但是,到底是用“证”来选“方”,还是用“方”来适“证”?
从“证”的概念来讲,中医的证,实际是包含了病因、病位、病势、病机,亦包括了体质、环境等因素。所以,要达到这个尖端,其实际的辨证,绝非单单是一个方药的适应证就能概括的。
先试举胡老医案一则:
刘某,男,50岁,1968年9月21日。前阴抽痛,伴经常胃脘痛半年,经补肾养肝等法治疗不效,经友人介绍来诊,舌苔薄白,脉沉细弦。
证属津亏血虚而筋脉失养,为芍药甘草汤的适应证。
白芍18克,炙甘草18克。
服三剂前阴抽痛好转,服6剂诸症已。
从本案来讲,到底是从简单的一个“方证”来辨证的,还是从“六经八纲”来辨证的?
本案症状相对简单,“前阴抽痛,常胃脘痛”,如果从这两个症状来看,仅有一个“痛”是最明显的,然而这个痛是“抽”痛,正是这个对疼痛性状的描述,可以作为辨证的切入点。与“抽”相关的医学术语常见有“抽搐”、“抽风”,其大意为痉挛。尽管这个“抽”字到了不同的地域可能有不同的描述,比如我们这边说小腿“转筋”为“抽筋”,有的地方是说“扯筋”等等,但通过中医来理解,基本可以考虑为血不荣筋,血虚则津亏,故出现“抽痛”,(比如胀痛,多考虑为气滞)。再来分析脉象:“脉沉细弦”是个复合脉,这里没有水饮,沉在里,细为津亏血少,弦主痛,又为肝胆之脉,结合来看,脉象提示为里血虚致痛。《素问·厥论》:“前阴者,宗筋之所聚,太阴阳明之所合也”。肝“在体合筋”,所以前阴疼痛性疾病,通常从足厥阴肝经论治,对于这一点应该是历代医家的共识,本案从脏腑经络辨证来讲,也符合肝血亏虚而不能荣养筋脉。
芍药甘草汤——在《伤寒论》中见于第29条:“伤寒脉浮,自汗出,小便数,心烦,微恶寒,脚挛急,反与桂枝欲攻其表,此误也,得之便厥,咽中干,烦躁吐逆者,作甘草干姜汤与之,以复其阳。若厥愈足温者,更作芍药甘汤与之,其脚即伸;若胃气不和谵语者,少与调胃承气汤;若重发汗,复加烧针者,四逆汤主之”。本条文用芍药甘草汤,是因为开始发汗过多,损伤了人体的津液,津血同源,故亦伤及于血,血虚则不能荣养筋脉,而导致脚挛急。故后世用芍药甘草汤治小腿抽筋、腹痛等挛急之症。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本案首先是基于辨证功底,无论是从传统的脏腑、经络辨证,还是以六经八纲辨证,都是先辨出本案的“证”,之后才有辨“方证”。从案后“证属津亏血虚而筋脉失养”可以看出,胡老通过辨六经八纲后,已将病位、病性融入辨证当中,故定病机为血虚筋脉失养,“为芍药甘草汤的适应证”,故从养血舒筋而取效。
然而,胡老为什么提出“方证是辨证的尖端”呢?
胡老所倡导的是以“八纲气血”为核心的“六经-八纲-方证”辨证体系,这个辨证体系是以患病人体的症状反应所呈现出的“一般规律”作为研究对象,从病位(表、里、半表半里)和病情(阴、阳、寒、热、虚、实)两方面对其进行高度概括,形成了“六经”,这个六经并不是六种疾病,而是六类证型,中医治的是证,而不是病,在此基础上胡老提出了中医辨证施治的实质,是“在患病机体一般地规律反应的基础上,而适应整体、讲求疾病的通治方法”。只要了解了胡老所提出的辨证体系,就可以清楚地知道是以先辨六经八纲为主,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下一步的辨方证。在胡老的讲座中就多次示范了辨六经-八纲-方证的举例,特别是在“辨证施治概要”中进行了详细的讲解,明确地提出了辨证施治一整套的方法体系,即“辨六经,析八纲,再辨方证”。
通过前面的辨六经分析出病位病性后,再根据寒热虚实以及气血津液往下辨,就得出了辨证施治中的“证”,接下来的就是治法和方药,“辨到什么为止呢?就是这个方药恰好相适应为止”。
不妨摘录胡老讲座音频,“太阳病篇小结”中这样说到:“太阳中风这类的病,是用桂枝汤。那么桂枝汤证,项背特别强,项背强几几,要加葛根。那么如果这太阳病脉沉迟,里边虚,而且有寒的样子,要加芍药、生姜、人参新加汤,这种情况是很多了。可见仲景这个辨证,是由大范围逐渐缩小,最后是方的适应证,简单言之就是方证。这个很重要,所以方证是辨证的最后一个尖端。”
从这段话中不难看岀,在胡老的学术体系中,六经八纲辨证是辨证的基础,方证辨证是在此基础上的继续和发展。只有辨准了方证,临床才会产生卓越的疗效。
试再举胡老医案:
刘某,女性,23岁,病历号139194,1964年9月23日初诊。左手麻木、无力1年余,伴见头晕、身倦、时欲呕,口咽干不思饮,面色苍白无华,舌红无苔,脉细滑稍数。
证属津血不足、瘀血阻滞、筋脉失养之证,为温经汤的适应证:
吴茱萸6克,当归10克,川芎6克,党参10克,桂枝10克,阿胶10克,丹皮6克,生姜10克,炙甘草6克,半夏10克,麦门冬18克。
结果:上药服3剂,头晕,呕逆好转,继服10剂,诸症已。
本案的主诉是“左手麻木、无力1年余”,如果仅仅从所例症状来考虑,用所谓的“方证对应”来辨证,可能用温经汤处方者很少,如果用“方”来适“证”,更难看出是温经汤的“适应症”。
试从“辨六经-析八纲”的角度去辨证,就会有个清晰的辨证思路。
左手麻木、无力,身倦——太阴病,中焦虚损,气虚血滞;
头晕、呕逆,脉滑——寒饮上逆;
口咽干不思饮、麻木,脉细数——血虚血瘀津亏。
病机:营血虚寒,津亏血瘀。
温经汤为《金匮要略.妇人杂病脉证并治》治妇人之方:“问曰:妇人年五十,所病下利,数十日不止,暮即发热,少腹里急,腹满,手掌烦热,唇口干燥,何也?师曰:此病属带下。何以故?曾经半产,瘀血在少腹不去。何以知之?其证唇口干燥,故知之。当以温经汤主之。”
温经汤做为治疗妇人经带诸疾的良方,临床适证运用效果确实不凡,而本案胡老选用本方治疗“手麻木、无力”,可以确定是以“证”为基础,再用最适合的“方”来进行治疗,以辨证角度来求“证”,更以病机为中心,拓宽了经方的运用范围。
通过胡老两例医案的分析,很显然是以辨“证”为起点,通过“辨六经、析八纲”辨出“证”之后,再选择最符合其病机的方,同时也要求医者不仅要熟悉方剂及方理,更要知道方剂的适应病机,只有将方和证辨到恰好相适应为止,方证合一,才能完美的体现出中医辨证施治的精神。
可见,方证是六经八纲辨证的继续,是证与方的完美结合,所以——方证是辨证的尖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