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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绍昆老师《中医人生:一个老中医的经方奇缘》节选的一段文章。
二零一一年六月的一天,夏成锡来到我家,我非常高兴,寒嘘几句之后,我们的话题就转到经方医学上去了。
我介绍了自己新近的学习情况以后,就询问他在状元桥有没有看病,有没有遇到什么典型的病例。
一说到这些方面,他的话匣子就打开了,他给我一口气讲了三个来小时,吃中餐的时候也在不停地讲。许多东西非常珍贵,我怕自己记不住,就把一些重要的内容录了像。与他交谈以后,我感慨万千,他提出的一些东西真是值得我好好地学习与思考。
例如他提到对梦游症的诊治思路就颇有意思,现在我把有关谈话内容摘录如下:
“娄老师,我几年来用甘麦大枣汤加太子参成功地治愈了梦游症多例。”
“阿锡,你能够举一个病例吗?”
夏成锡一脸兴奋地问:“娄老师,梦游症与《金匮》中的脏躁证有没有共同的病理基础?”
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甚至说不出“对啊”或“不是那样的”的话。
“梦游症是指睡眠中突然爬起来进行活动,一会儿又睡下,醒后对睡眠期间的活动一无所知的一种病症。它大多发生在小儿六岁到十二岁之间。
脏躁证属于现代医学神经官能症的一种类型,更年期妇女发病较多,主要表现为表情忧郁,神志恍惚,悲伤欲哭,喜怒无常等。甘麦大枣汤证在脏躁证中比较多见。你用甘麦大枣汤加太子参治愈梦游症多例,也就可以说它们两者共同拥有一个方证”。我根据教材的内容泛泛而谈。
“娄老师,你有用甘麦大枣汤治疗过梦游症吗?”
“我临床上治疗过几例梦游症,用得较多的是甘草泻心汤,但没有用甘麦大枣汤治疗梦游症的经验”。
“我治愈了一个七岁男孩的梦游症。”原来夏成锡问我是有的放矢,并非蹈空之言。他眼睛发亮对着我说:“患儿是我外甥的儿子,三个月前发病,每天晚上一睡下来不久就从床上爬起来,也不穿衣服,也不穿鞋子就在房间里乱走。第二天问他夜晚的情况,他一点也不知道。看过几个医院的医师,都说是梦游症,要家人在他发作时叫醒他就可以治愈。但是这个办法没有效果,依然每天晚上如此发作。这个患儿很消瘦,半年前因为夜里盗汗不止而被我用一个民间单方治愈。所以我外甥就来询问我是否有什么办法”。
我马上想起过去他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个病例,就说:“噢,就是那个你用浮小麦一两加大枣十个而治愈的那个小孩吗?”
“是的,那次吃了三天就好了。当外甥询问我有什么办法的时候,我就想这次的梦游症与上次的盗汗是不是有联系,就问外甥有关他孩子盗汗的情况。我外甥说,开始不注意,最近发现半夜盗汗还是很多。我突然想到《金匮》治疗脏躁的甘麦大枣汤。因为患儿消瘦所以加20克太子参,当时给他开了三帖。过了一天,外甥就打电话来,说是吃药以后当夜就一夜睡到天亮,没有出现梦游症,也没有盗汗。三帖以后就好了,为了巩固疗效,我叫外甥给他儿子连续服用了十帖。现在三年过去了,梦游症没有复发,大概是治愈了吧。”
他有这样的治疗成绩,我十分高兴。这也证明了经方医学方证相对的方法简易可行,只要捕捉到用方的主症就能取效。如果都能这样,今后就有可能在农村与基层普遍推广。夏成锡有常人罕见的敏感性,所以一点就懂,并在实际中有了成果。
我还有一事不明白,就问:“阿锡,你为什么想到用甘麦大枣汤治疗梦游症?”
夏成锡不假思索地说:“我认为《金匮》脏躁症与梦游症都是神经系统的病变,它们虽然临床表现不一样,但是可以看成是相似的主症,所以治疗脏躁症的药方也可以治疗梦游症。这是第一个理由”。
同一个神经系统的病变,就把它看作是一个相似的主症。这种跳跃式的思维方法在受过正规教育的人会认为是一种逻辑的错误。我也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联想,不过仔细想想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夏成锡伸出右手的两个指头说:“第二,我认为‘脏躁’就是内脏的津液干燥,当然引起‘脏躁’的原因很多,这个患儿的原因就是长期的盗汗”。
“脏躁,就是内脏的津液干燥”。中医学方面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如此注释,但是从说文解字的角度来看也顺理成章,有所依据。
夏成锡继续说:“第三,我已经用浮小麦与大枣治愈了患儿的盗汗,现在仍旧有盗汗的症状,上方依然可以使用,加一味炙甘草就是甘麦大枣汤治疗‘脏躁’,再加太子参益气生津,所以能迅速取效”。
听完了他的三个理由,我对他说:“你说得很好,你用甘麦大枣汤加味还治愈过多少个梦游症病人”。
“病例不多,但有一个病例也很典型。去年秋天的一天傍晚,有人在我家的门口点香、烧纸钱。我就问他干什么?他说自己是一个安徽人,全家住在我的隔壁已经有好几个月了,由于他们起早摸黑外出打工,所以进进出出我们都不认识。他家的胖儿子今年十岁,发现夜间梦游症一年了,每天夜间起床到处乱跑,第二天问他什么也不知道,其他方面都正常,中西医屡治无效,所以在这里点香求求菩萨。我看他在外打工不容易,就毛遂自荐说:‘这个毛病我能治疗,你带我去瞧瞧。’他很高兴,就带我去了他的房子,我看见患儿在睡觉,满头大汗,就给他开了三帖甘麦大枣汤加黄芪30克。第三天晚上,他登门道谢,说这帖药比仙丹还要灵验,才吃一帖就一夜平安无事。总共也就吃了三帖药,至今还没有复发”。
我对他的诊治思路与疗效都很感兴趣,就问:“加黄芪30克有什么根据?”
“我对胖人的盗汗多重用黄芪”。
夏成锡从一个病患者渐渐地成为一个经方医学的爱好者,正因为没有正式行医,也就不存在职业中医师的许多矜持与拘谨,所以说话直来直去,不加掩饰。
他对《伤寒论》与《金匮》的理解不一定都合理,但是也不乏精到之处。听了他的谈话以后,我改变了自己过去一些固化了的看法。譬如,过去我一直认为“一人一仲景,一家一伤寒”的涵义就是对许多注家各说一套的批评,批评有的《伤寒论》注家脱离临床,故弄玄虚。认为这样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现象,会把初学者置于迷惑阵之中不得自拔。
然而听了他的一席话才发觉自己只是想对了一半,实际上“一人一仲景,一家一伤寒”的状态也无限丰富了经方医学的内容与不断开阔了经方医师的视野。尽管近两千年来,诸多的解释与理解大多是对仲景医学思想的误读,但是只要经过临床实践的检验并得到了证实,那么这种误读就是有价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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