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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 方刚 编辑 张锐嘉

我是方刚，从事性学研究20多年，是北京林业大学性与性别研究所的所长。

我从2009年开始从事青少年性教育，有10年左右的时间。

在大学，我有针对大学生性教育的课程，现在主要培训性教育的讲师，也有针对孩子的夏令营和冬令营活动。

我做性教育之前是从事性学研究的学者，那个时候我觉得做性教育是很低级的事情。真正做教育之后，我发现这里边门路很深，性教育理论的派系不一样，每个孩子情况也不一样。

越做性教育，越有如履薄冰的感觉。

1998年我儿子出生之后，我开始关注性教育。

在我们家，性不是一个回避的话题。在儿子小时候，我家就有很多性学的书，我们平时也自然而然地谈性。
我们有很开放的态度，包括对于自慰。
儿子很小的时候自慰，我都不会阻止他，会跟他分享自慰是私密的，只要不让自己受伤，它不会有害处。他中学时候谈恋爱，我们也不反对。
相比之下，我们更会强调他的人生目标。因为我相信有远大人生目标并懂得对这个目标负责的人，也会做出有意义的选择。
所以性教育其实是人格成长的教育，我们把它看作一个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的教育。
自慰本身对于身体没有伤害，除非使用了错误的方式。
自慰最大的害处是心里对自慰有害的担心。
现在依然有很多孩子，哪怕是大学生，他们一边自慰着，一边自责着。给自己过多的心理负担。
我之前听学生讲过一个咨询师的故事。一个高中女孩子自慰，她觉得自慰很不好，尤其作为女生。她找这个咨询师咨询了几次之后，进了安定医院，变成神经病了。这个让我很痛心。因为这个咨询师没有性教育的基础知识，也没有和自慰有关的态度，导致女孩受到错误的知识毒害，没有帮助她反而害了她。
我在教学中强调：自慰这件事，就算孩子现在没有，将来也可能会有，但也有人一生不自慰，每个人情况不同。自慰不是坏事。提早跟孩子们科普，是防止未来外界对自慰的负面看法让他们有过多的心理负担。
性教育不是亡羊补牢，性教育应该防患于未然，让孩子提早成长。
我认为单纯讲反性侵是有害的。
因为它传达的都是性的负面的价值观，有可能让一些没接触过性的孩子产生对性的羞耻感、罪恶感，甚至影响他未来的亲密关系。
有些人把性教育分开男女来讲。我认为是不好的。因为这样不但强化了男女的区别，也进一步强化了性的神秘感。我们给男生介绍月经和乳房发育，给女生介绍遗精。
一方面了解异性的生理，另一方面把性的晦涩包袱去掉——性和其他身体部位一样，是可以公开谈论的。
有一次我做节目，李银河老师问我现在中国的性教育处于哪个阶段。
我回答：“调情阶段。”——总是说我们要做，但就是不做。
学校性教育在我看来几乎等于零。
其实学校性教育最大的优点可以对所有学生讲，而且可以系统地从初一讲到高三，但是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学校这样做。
一是没有师资，二是没有体系和课时。最重要的是观念问题：只要有一个家长反对，就没办法做。
2015年，我出版了《中学生性教育教案库》。我们在山东培训了400个来自山东各地的老师，他们准备回学校进行性教育。但是培训以后，有很多自称家长的人抗议说你这个性教育太前卫，会毒害我们的孩子，伤害我们的孩子，结果那以后山东的性教育就停止了。这个事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其实国外的性教育也不是铁板一块的。但我们认为欧洲的性教育是最好的，因为从意外怀孕率、感染艾滋病、意外妊娠、堕胎还有一些评价指标来看，欧洲是最低的。
欧洲性教育的特点是让青少年学习对自己负责，学习、成长。不恐吓青少年，也不禁止青少年的性行为。
我给青少年讲课使用的《我从哪里来》课本来自荷兰。我看过无数本关于“我是哪来的”绘本，只有这一本我挑不出毛病，而且很完美。
第一，绘本里直接讲阴茎插入阴道进行性交。
大多数的绘本还是对这避而不讲。回避就缺少了讨论性交原则的机会，而孩子早晚都会从别的渠道了解到，哪怕是通过看小猫狗做。到那个时候，就没人跟他分享原则问题了，所以这个环节一定要讲清楚的。
第二，这个绘本当中父亲一直在场。从怀孕到医院做检查，再到回家和照顾妈妈和孩子，父亲一直陪伴着。这向我们展示一个男性参与照顾孩子、照顾伴侣的过程，我们的性教育，不是单纯的性生理教育，还有性别平等、人际关系、亲密关系的教育。
第三，这个绘本里面女人穿蓝色的衣服，男人穿红色的衣服，向我们呈现了社会性别角色的多样性。
2013年，有些受过性教育培训的家长找到我，觉得自己虽然对性教育有了解，但跟孩子讲性教育，还是有些困难。我就有了开展夏令营的想法，到现在已经有19期了。
办夏令营、冬令营，目的是让孩子在青春期之前尽早接受到合格的性教育。
不同年龄段的性教育，会分为不同的版块。比如在青春期夏令营里，我们会有三大版块。
了解自己是哪里来的，我们会讨论什么是好的性、什么是不好的性。
孩子们会在一张大的白纸上写出他们认为的好的性、坏的性。我们会讲解这些性行为的好坏和程度，帮助孩子们树立正确的性观念。
通过电影《素媛》让孩子们了解性骚扰，包括性骚扰的种类和行为等。
讲解青春期男孩女孩的生理发育变化，比如月经和遗精；给男女生展示月经杯、月经棉条的使用。
还会讨论一个很重要的版块：自慰。让孩子们了解情感和亲密关系、如何处理一份感情。
最后一天还会教学如何使用避孕套。
青少年学习避孕套的使用
有的家长担心孩子们知道性、安全套、自慰之后就去尝试。安全套不是鼓励做爱，像我们学校教孩子使用灭火器也不是鼓励他们放火，道理是一样的。
也有的家长非常纠结于为什么我不告诉孩子们成年之后才可以有性。因为我认为自主、健康、责任比18岁更重要。有很多人就算到了20岁也承担不了责任，不懂得健康和自主，所以18岁在我来看不是一个标准线。
这是未来可能用到的知识，需要提前了解的。我们希望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强化这种安全意识，对艾滋病、意外怀孕、性侵的预防都是至关重要的。

三位家长的采访
家长陪孩子们一起参加性教育夏令营

Q: 青少年的家长们 A: 方刚

Q: 小学四五年级的女孩，喜欢在网络上看言情或者描写性爱细节的小说怎么办？

A: 看就看了，不用太纠结。家庭教育最重要的是培养孩子对于性、身体、亲密关系的价值观，人生的追求，人生的目标。其他的那些都是生活的各种调剂品。色情和情色进入我们的视野不可避免的。

如果孩子接触到了色情内容，通常和孩子这样讲：色情品给成人激发情欲的。你现在是未成年人，有了情欲也没有伴侣，成年人激发了情欲找伴侣做爱，你没有伴侣挺难受的，所以建议未成年人最好不要看色情片。

如果意外看到了，不要太惊慌和自责，要知道那里的男人和女人不是你的男同学和女同学，那里的性也不是现实生活当中真实的性，不要把它当做性爱和人际关系的教科书。你不会看了一个蜘蛛侠电影以后每天上学之前在阳台上伸手，恨不得飞着去学校，那么你为什么看了一个关于性的娱乐品就把它当真？

强调一个原则：最好别看，看了也不用惊慌。


Q: 男孩子在家里，尤其是洗完澡毫无顾忌裸露在妈妈面前，怎么把握尺度？

A: 一般情况不需要太紧张。双方裸露的界限取决于任何一方的感受。如果妈妈觉得不舒服，告诉孩子以后穿衣服就好。

但说话方式不要太激烈，以免给孩子造成阴影。随口一提比如“穿上衣服呗，都这么大的孩子了，不要光着身子走来走去的。”让他知道你的想法就好。


Q: 孩子学校有个女生把避孕套带到学校，让班主任和学校收到了惊吓。事情当时在学校影响蛮大的，孩子家长很崩溃，对这个女孩也造成了过度的创伤。如何评价这件事和学校的态度？

A: 首先判断她带避孕套是出于什么情况，安全套在所有的超市结帐口都有卖，孩子看到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如果只是出于对于性的好奇，那是一种求知欲的表现，是很正常的。学校这样的处理显然是有问题的。

如果我是这个老师，我会表扬这个孩子，同时开一堂课讲一下安全套怎么使用。因为这不是一个坏东西，孩子带到学校也不是不检点。

学校的过激反应对女孩未来的伤害也会非常大，我们没有一个好的性观念，确实可能会伤害到孩子和家庭。